两系，三代，八口，居住在安大略省温莎市静谧的圣斯克莱尔湖畔的一幢新起的浩斯内。当圣斯克莱尔湖把油彩般浓艳的晚霞一抹一抹收进温馨的梦乡开始酣睡时，这个家庭的热闹才刚刚拉开帷幕。每天的保留节目自然是孩童的刀、枪、棍、棒，楼上楼下咚咚咚。跟斗马趴，奔跑呼叫。父母的历声喝止，長辈的归劝嗲怪……加上烹、炒、炸、煮、锅、碗、瓢、勺，整个一首家庭交响乐的华彩奏鸣乐章。热烈酣暢，好不精彩。

籍于角色众多，线索繁复，为叙述方便，在故事开始之前，且让我们简要做一个像剧本开头通常所见的人物列表，一一介绍，并标明称谓，类似張三、李四、匪兵甲、群众乙之类的那种。

人物：

刘波： 女，上海人，国内中专毕业，先在上海当电工，后赴加拿大留学。叙述时，除了刘波，还可能是妈妈、妻子、女儿、儿媳妇。她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故事中的女一号。

罗靖：男，北京人，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到某部委工作，其间公派到英国读博士。毕业后暂未踏上归途，辗转移民加拿大。进入这个故事的时侯，他己42岁。故事叙述之中，有时叫罗靖，也可能称儿子、丈夫、爸爸，视语言环境故事情节变化而定，他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故事中的男一号。

岳母，上海人，退休前曾是上海某中学初中数学老师。

岳父，上海人，退休前曾任上海某基层单位副科長兼保卫干事。

公公，北京人，早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后毕业于北京大学英语言文学系，离休前。 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婆婆，退休前系北京市朝阳区一所综合医院的主治医。

刘建超，多伦多大学博士后。不是中国外交部那位胖胖的发言人，是刘波的哥哥。

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大的叫罗刚，二的叫刘强。

也许还有个别需要走进这个故事的什么人物，我们暂定称他们为群众甲、乙、丙、丁。估计这种可能性不太大。

…………

(作者按语：上面这段文字是笔者正在撰写的报告文学《中国式大团圆》的开始部分。列为“小序”。《中国式大团圆》通过反映中国移民在加拿大工作、生活的状态，试图表现东、西方之间，中国不同阶层人群之间在异域遭遇的文化反差及其由此引发的心理折射和情绪纠葛。其中，自然少不了中国人在加拿大打工的写实性描述。为更加切题，集中表现“工作在加国”这一征文命题，笔者谨从全文中剪辑相关的部分呈上。保留小序的意图是想让读者能够从中感觉到人物性格发展内在逻辑的一些脉络和主人公奋斗的力度以及他们人生轨迹的与众不同之处。小序是这个故事的底色。)

小序叙述的内容是现在时。而故事的开头却要倒退回去，从十六年前说起。

一、

刘波是个浓眉大眼身体壮实性格开朗能吃苦耐劳的那种很讨人喜欢的女子。论电工技术，攀上攀下的功夫，男子不在她话下。她对自己的处境本來很满意。只是博士后的哥哥一心想把她弄出来学个什么专业，总比女孩子当电工要好。于是，关于刘波出国留学的诸项事宜便列入了哥哥的议事日程。博士后发揮了中国人特有的聪明才智，请了两名(象征意义的)经济担保，双保险下夯，楞把这件在别人眼里看來根本不可能的事给活活办成了。刘波成了多伦多大学的一名本科生。

刘波十分珍视自己出国深造的机会，用了比当电工还要刻苦十倍的毅力，在博士后仅有的、倾其全力的经济支持下，用了三年半时间，完成了本科学业。紧接着，在哥哥一手操持下，又办了移民。

刘波不像别的女孩子，对找工、生计心存太多的忧虑。毕竞是电工出身，拳打脚踢，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行。対体力活尤其不怵。加之本人定位定得好，原本就没有太高的奢望，找个干的就行了。先是在多伦多一家洋人公司洗菜，后又到一家中国超市切肉。身强体壮，不缺的就是力气。不过有时也想，说不定哪一天国内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问起來你在加拿大做什么工作？“我给人家洗菜，切肉”这话好像说起來不那么带劲。

哥哥南下美国，在佛罗里达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这事対她启发很大。她也学哥哥的办法，草拟了一份求职申请。洗菜切肉的经历不想写进去，但堂堂四级电工却是完全可以摆出來炫耀它一番的工作经验。写好了之后，她专程前往哥哥的一位朋友处，征求这位很会找工、很会写简历的兄長的意见。

好友的妹妹來求教，自然要认真对待嘍。左看右看，斟酌再三，然后说：“你这不行。你必须有加拿大的工作经验。你强调在中国当过电工这一条，不仅没有用，恐怕还会带來负面影响。”

刘波谢了，告辞出來。真可谓乘兴而來，败兴而归。在加拿大我有什么工作经验，会洗菜？会切肉？我洗菜比别人洗得干净，切肉比别人切得好。那好，你就洗菜切肉吧，全面展示充分发揮你的加拿大经验吧。

刘波有个特点，善長逻辑思维。越是生气的时候头脑越请楚。心想，电工不就是和电打交道吗？中国的电工怎么啦？我220伏都对付了，还怕你110？我偏要说我就是中国电工！中国电工不比任何国家的电工差！

气归气，可还得回到现实中來。写什么加拿大经验呢？除了洗菜切肉，没了。不管它，就按我写的投出去。无非谁也看不上我，谁也不要我，那我就接着在加拿大洗我的菜切我的肉，一辈子洗菜切肉，当一名洗菜切肉师付。认了。

刘波将自己的简历打印得漂漂亮亮，之后，交给了一家猎头公司。自己回过头來则继续切肉，递出的求职申请只当是练一回手，根本不放在心里。

唉？这生活里的事有时侯说起來还真怪，刘波自己没当真，人家当真了。底特律一家公司约她去面试，旅费住宿全包。刘波当即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尽量去掉洗菜切肉留下的痕迹，第二天就启程了。

过海关时，警察在車窗口问她：“您好小姐，去美国干什么？”

“应聘工作面试。”

“带着希望，还带了些什么？”

刘波反应了一下，对警察说，“没带别的，只带了少许希望。”

“ ok，祝你好运。”

老板面试的提问，全是关于电工方面的常识。刘波对答如流。再有，刘波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健硕的体魄，明朗的性格，肯定搏得了老板的好感。当场决定要她了。“不过，”老板对刘波说，“你要先接受一段专业培训，培训考试合格以后，想安排你做一项与电工业务相关的工作，这项工作需要女子的慎密和精细。你的综合素质符合这个岗位的要求。希望我在你这里不存在判断上的失误。”刘波觉得面对老板征询的目光，自己应该有一个态度，可又没有想好说什么，情急之下说了句“您很有眼力。”说完有些后悔。可话出去了收不回來，只好红着脸尴尬着。老板说，“很欣赏你的自信”。问及薪水待遇，刘波不好意思，说“多少都行”。心想，我菜都洗了，肉也切了，七圤二我就知足了。现在要我专业对口，再向人家提条件，提要求，是不是太那个了。当然，刘波后來知道，提出薪水要求是自信的表示，并非过分。公司付给她的年薪，远远超出她的予期和想象。她十分的滿意了。只是刘建超听了笑个不停，说，“刘波啊刘波，我看你这辈子就是电工的命了”。

当年美元和加元的兑换是1：1.5，经过再三考虑，刘波认为干吗不利用世界上这个独一无二的挣美元花加币跨国工作的地理优势呢？于是在温莎租了一间公寓，安定下來。每天穿国境，过海关，开车上下班，一路唱着歌。

生活的天地顿时变得无比灿烂。底特律河的波浪太多的收藏了刘波内心深处的那些美好的、甜蜜的荡漾……

二、

有了固定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刘波开始申请父母探亲。

父母来了以后，马上又着手办理亲属团聚移民。说是六个月内可获知结果，实际上四个多月就批了。

父母來了，房子显得不够住。找大房间的过程中，刘波发现每月所付的租金和按揭买房的月配额没有什么差别。她想，同样多的钱，与其月月交给别人，还不如月月给自己累积资产财富。于是，便有了我们在小序里提到的那幢生活内容完全中国化的热闹异常的浩斯。

好一个爽爽朗朗风风火火而又一路红红火火热热烈烈的刘波。

数学老师和保卫干事不像别的中国老人，來了后有不适反应，他俩特喜欢这地方的清静。女儿上班后，俩人楼上楼下的收拾房间，做一些晚饭的准备，便拿出从中国带来的朴克在客厅摆开阵势“争上游”。也不为争个谁上谁下，哈哈一笑而己。

平时俩人经常出去沿湖岸走走，拣一些贝壳卵石什么的带回來。有时也会去底特律河边儿上看洋人钓鱼。他们发现有的洋人很怪，好不容易钓上來一条鱼，看一看，又放回去了。有一回，他俩上前靠近一个翘翘胡子坐下，看他钓。胡子向他俩打招呼：“好娃友”。中国人过惯了勤俭持家的日子，试图向胡子要那条他不要的鱼。被胡子拒绝了。哇啦哇啦还说了许多。保卫干事不悦，拉妻子回家，说，我看他整个一个“坏娃友”。妻子“哈哈哈哈”弯着腰好一阵大笑，丈夫也忍不住跟着她笑。直笑得一大片绿头鸭抬起头伸長脖子看他俩。

欢乐成了老俩口域外退休生活的主旋律。

三、

主旋律也有低回的时侯。老俩口有一圤心病梗在胸中。女儿已经三十六了，还设有男友。

跟女儿提起这事儿，总说不忙。三十六了，还不忙，等什么时侯忙？老俩口带着紧迫感，一面托认识的中国朋友畄意，一面整天拿着放大镜在星岛日报交友广告栏里搜索，希望能锁定一个目标。

这事情一旦认真起來，还就是不一样。有朋友(群众甲)到家里来提供了这样一条信息：在温莎的北边，有个叫伦敦的小城市。在伦敦这个小城市里，有一家洋人开的小公司。在这家洋人开的小公司里，有个大个子中国人，一米八，博士，四十出头，尚未成家。此人厚道老实，想找一个三十六、七，未婚，身体健康，長得漂亮，大眼睛浓眉毛性格开朗会过日子的好姑娘。刘波一听就笑了，这不就是寻谋着找我吗？ 此话不假。群众甲(介绍人)为稳妥起见，已在大个子那边多次描述过刘波。男方听了，颇为满意。介绍人心中有了底儿，这才回过头來卖冠子。

刘波说，也好，见见面吧。

恰逢周末，刘波亲自开车，载着爸、妈、群众甲北上相亲。紫红色的本田車欢快地行驶在枫叶斑烂的401公路上。

进了市区，左拐右拐，拐到伦敦一家最好的中歺馆。一个西服革履的高个子男子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摊开双手把大家迎进去。不用问，正是。不过，入座后，群众甲还是正而巴经一一做了介绍。男子很大方的來了个开场白：“我叫罗靖。感谢何姐(群众甲)的热心。为这件事打电话不说，还亲自跑了三趟。今天特别高兴见到刘波。还有二位令尊大人。來，欢迎各位赏光。以茶代酒，为我们在异国他乡认识、相聚，干杯！”

到底是博士，普普通通的几句话，牵出无尽内涵。他用温暖、亲和，消减了一般情况下不太好省略的客套和周旋。

刘波起立。微笑，注视。特别的、软软的说了声“谢谢”。

父母亲更没得说，凭着他们的人生经验和现场观察，一眼就认定了。

接下來的事，在何姐----这位办事热心利落、严密周到、滴水不漏、比阿庆嫂还阿庆嫂----的操持下，以超出常规十倍的速度，按这类事情的内在逻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任其恣意发酵着。真可谓好一个果实累累、无比丰蕴的金秋哟！怎么想象都不会过分的，你就随意去想像吧，

四、

聚歺之后，两人的热恋迅速升温。先是刘波每周五下班后从美国底特律赶回加拿大温莎，进家后隨便扒拉几口饭便连夜赶到伦敦。周日晚再返回温莎。后來，罗靖有些于心不忍，索性自己驱车跑來回。你追我赶的，辛苦不说，中间的几天都觉得有些苦捱难忍。两人商量了一下，结了算了。罗靖干脆辞掉了伦敦的工作，南下温莎。

多有意思，为了生活，要找工作；

多有意思，为了生活，有时又要辞掉工作。

蜜月的日子，过得幸福而匆促。

送刘波上班出发以后，罗靖回到新婚的卧房里陷入沉思……他决定把个人简历重新设计一下，做些必要的调整，重新打印了若干份。每天寄几份出去。(当年远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在网上点一下就行了。

罗靖不想坐在家里干等，和刘波商量想出去打份工。刘波把他摁到沙发上，说，你给我老实呆着。

罗靖呆得烦，便给一家很有影响的中文报纸写了篇言論稿，他引用美国里根总统的经济顾问利斯顿的话“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强盛与否的决定因素是其吸引和管理智能的能力”批评加拿大联邦政府把吸纳移民和使用人才割裂开來。虽吸引了智能，但疏于管理。造成大批人才流失和浪费。作者以刘健超、刘波和多大毕业的另外一位博士和一名硕士统统在美国找到工作的事实为例，指出加拿大在爱护和吸纳人才上，与美国比存在的巨大差距。

文章刋出后，反应相当好。据说有读者投书报社希望把这篇文章作为像中国的那种“内参”，翻译成英文，直接送到联邦政府移民部。社会各界普遍赞同作者的观点。有学者更明确指出，这种只顾增加移民数额而不培育人才市场的作法，实质上是在盲目网罗众多的人來坐享加拿大的社会福利。大家认为与其增加移民数量，还不如增加就业机会。更何况过多的累积无业者和失业者会给社会带來动荡。这一点，是稍有政治智慧的人都能意识到的。

联邦政府根本没有理会罗靖的高见以及他为加拿大忧国忧民的一片良苦用心，他的努力也没有给他带來任何一条关于工作的信息。

五、

台历一页页撕下，那声音让他心焦。觉得蹲在家里度蜜月，实在有些太奢侈、太男子汉大豆腐了。什么博士不博士的，他不顾刘波怎么心疼，也不管岳父岳母怎么想，干脆出去找了份送皮萨的差事。

罗靖送皮萨送得很开心。他用博士做学问的思维方式，理出送皮萨的四大要点：1、确定到达目标的最佳路线(他运用了线性规划知识)；2、保温的前提条件是保快。保温、保快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他运用了辫证法)；3、热情、和蔼、懂礼貌、有教养(人文关怀)；4、不计较小费多少(品德修养)。

很显然，做到这四点，罗靖认为，这项看似简单的工作就有了知识含量和职业素养。就自然会赢得顾客的信赖并有可能依此理念逐步形成并创建出一种行业的服务品牌。

几个月下來，罗靖发现，自己送的皮萨和别人送的沒有什么差别。

罗靖对送皮萨产生动摇并不是因为看不出差别，而是因为刘波多次催促罗靖给他的父母、自已的公公婆婆赶快申请办理亲属团聚移民。刘波说，“你爸妈的年纪大啦，身边没人照顾。咱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房子空着。再说，我父母己经來了，作为儿媳妇，真不忍心把他们二位老人撂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