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段时期国内流行着一种叫做"洋插队"的传染病,几乎是个个都提胳膊挽袖子地要往外走,有的人为了能出去甚至不惜嫁个老洋人,而我也因为自小就被称做有志青年,不管干什么都不甘人后,恰巧又有个哥们儿是倒腾新西兰签证的,而且跟我说如果我要可以给我批发价,便也一时被鬼迷住了心窍,仿佛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三步并两步地飞向了那个做梦也没梦见过的国家。随后发生的这事儿谁都不怪要怪只怪我自己倒霉。
来到新西兰不久便碰上一个叫徐立新的东北人。我去的那地儿新西兰人叫auckland,翻译成中文叫奥克兰。徐立新对我说他来奥克兰已经半年了,却连最起码的温饱都还没顾上,而我也正是栽在了他的这个穷字上。奥克兰市区有个专卖各种服装面料的商业区,徐立新每天衣着光鲜;就跟要买什么似的挤到某个摊位前,一只手却在下面将被盖住的面料掖进了自己怀里,得手后折价卖掉。一开始这种事情都是他自己干的,但从我们结识后再去便非要拽上我,因为蒙在鼓里的我一直误认为他真的在挑衣料,还傻乎平地给他出主意,无形中等于掩护了这个贼。这天下午徐立新又让我陪他去这个市场,我们谁都没料到这回我们一露面便被人悄悄监视了起来,我没料到是因为找还对一切懵然无知,他没料到是由于此前太顺了一时忘乎所以,结果这家伙刚干到半道上,便被一只手有礼貌地拍了拍肩膀。还没等我意识到这是个警察,我们已被微笑着宣布为有偷窃之嫌,双手都被反背到身后并拷上了手拷。
我不远万里来到新西兰无非是为了挣点钱,钱没挣着真是白白出了一回国,而今我只能跟人吹吹新西兰的监狱。
我一脚栽进来的这个地方,位于奥克兰郊区的一片临海高地上,隔海可见那个在我们国家已经很出名的激流岛(该岛所以著名是因为有一位中国诗人曾经居住过,最后在那里杀妻并自杀)。这个监狱给人的感觉像是旅馆,所有建筑都装饰着银白色的马赛克,所有铁窗外面都悬挂着分体空调机。而监号内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旅馆单人间,生活用品一应惧全。盟洗用具都是一次性的,床单被罩一天一换,总之要不是四周岗亭里各有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卫,你都会误以为不是被送来受惩罚而是被送来度周末的。这一切都使得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我目瞪口呆。
我在奥克兰的这次牢狱之灾历时共三天。这三天于我真可谓既短暂又漫长。所谓漫长是由于徐立新起初对警方采取了拒不配合的态度,无论对方问什么都像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他沉默的结果导致了我再罗嗦也没用,致使警方误以为我也是窃贼不然早让我走人了。所谓短暂则是由于徐立新不久之后很快认清了形势,选择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路,而且'天良还没丧尽地证实了我确实是无辜的,还没等我对这所监狱熟悉起来便被告知可以滚蛋了。
尽管只栽了短暂的三天,走着马观了回花,但是仍然有很多感受值得说一说。
头一桩值得一说的就是吃饭。翌日的早餐是在类似外面快餐店形式的监狱餐厅里进行的。拥有几十个座位的餐厅这天只有一个白种人、一个毛利人和徐立新我俩。后来我才知道这地方自从开张到现在拜访它的人屈指可数。奥克兰这地方有史以来值得一提的刑案便数那个中国诗人的杀妻和自杀了。目前除了我们这两个黄种人勉强能算犯了事儿,那两人所犯的事儿几乎都不能说是个事儿。白种人是在本地板球队大败后将火撤在了体育场外的酒吧窗户上,毛利人则是被投诉在他们的民俗衬里勒索了一名游客。由于我们两个黄种人被认做同案,狱方耽心我们用中国话订立攻守同盟,吃饭时特意将我们安排在了餐厅两头。其实他们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整个用餐时间我俩部只顾朝嘴里塞东西,根本没时间和精力顾及其它。
在我心目中监狱一直就是禁闭的同义词,可是饭后我才发现至少 在新西兰并非如此。早餐后一个老狱警告知我们,只要我们愿意整个上午都可以自由活动。活动分户内户外两种。户内有棋类、桌球、健身等项,户外则有篮球和网球。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监狱,想到人家为我们想得加此周到,真感到受之有愧。尤其令我感到惭愧的是,我邀那个白种人一起打篮球,可是地已经答应了那个毛利人二起玩扑克,那个头发灰白的老狱警罗伊见我一个人无精打采地投着篮,二话不说非要陪我一起玩。望着老罗伊奔跑跳跃得浑身是汗呼呼直喘,一时间我竟不知说什么好。还有令我更惊奇的,午休之后老罗伊又告诉我们可以到阅览室里去看书。这不能不让我们大吃一惊。人们都去看书的时候我没去,我想利用这段时间想想我自己的事儿。我一个人留在号里没几分钟,老罗伊便从阅览室为我借了一摞画报来,在中国被称做所谓的黄色画报,我吃惊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估计热情的老罗伊看我愁眉苦脸的模样,想当然认作了年轻力壮的我是为这事儿,专门抱来这堆带色的读物供我聊以自慰的。吃罢晚饭我们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监狱生活,老罗伊将我送进号中并微笑着道了声晚安。可以说直到这一刻,我才摹然发觉我已被关了一整天。
我来到奥克兰这地方的日子也不短了,为了糊口几乎什么样的活儿都干了,在怀特马塔码头干过装卸工,给一家西班牙餐馆当过跑堂的,到郊外农场给羊挤过奶剪过毛一一可以说一分钟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什么时候停下来什么时候饿肚子,以至于一段时间下来我能想起来的汉字就剩一"乏"字了。在这段心力交瘁的日子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时候我能过一天除了吃喝拉撇睡什么事情也不干的日子就好了。正因为加此,当我在第三天傍晚被告知可以走人时,这时的我竟然油然而生了一种失落感。因为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的这心愿最终竞是奥克兰的监狱帮我实现的。
前来释放我的仍是把我撺进来的那个警察,这时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达沃尔。达沃尔办理了释放我的手续之后,陪我在监狱餐厅里吃了最后的晚餐,为这顿饭掏腰包的不是监狱而是他自巳。他这么做不是祝贺我重新成为自由人,而是请求我原谅他抓错了人,换言之等于是以这种方式向我赔礼道歉。饭后达沃尔问我要不要搭他的警车一起走,我谢绝了,但是提出来想再见见老罗伊。这个老狱警三天来始终就做老师、医生和父亲那样对待我,临别之际我要向他表示心里的感激之意。我找到了老罗伊,表示想把我从家里带来的一块手表送给他,不料却被他很激烈地拒绝了。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的关怀不只是对我个人的,而是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犯的。我没有去和让我背了黑锅的徐立新告别。我从监狱门口乘车返回市区,这时正足黄昏时分。暮蔼将天空渲染得姥紫婚红,从车窗里远望奥克兰市区,放眼尽是熊熊的灯火霓虹.一时间我竟然感到有些畏缩。我当然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当一个刚刚成人的孩子,第一次离家远行的时候,他当然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畏缩不前。
Goodsp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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