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慕尼黑,蔚蓝的天空有一、二只矫健的飞船像鱼一样悠闲地漫游着。从上俯瞰,那几个月前还是飞机场般空旷的广场,如今已被巨大的啤酒棚、各种游乐设施及密麻如蚁的人所塞满,那就是大有名气的慕尼黑十月啤酒节(Oktoberfest),德国人把啤酒节冠之於世界上最大的民间节日(Greates Volksfest der Welt),而中国人称它为世界最大的啤酒节庆。2003年参加者达630万人次,近5倍於慕尼黑人口。这个庞大的数字是被安装在广场的主要入口的自动计数器计算出来的。
啤酒节开始於九月倒数的第二个星期六,迎着清晨亮丽的阳光,一辆辆满载啤酒桶装饰一新的马车从市中心穿过,缓缓驶向啤酒会场。身着巴伐尼亚民族服的马车夫挥动马鞭显得那么神气活现,坐在第一辆车上的是位面带微笑、手持一盏陶瓷酒盅的美丽姑娘,她被称为“慕尼黑孩子”(Muenchener Kind),这位穿着黄黑两色和尚服的姑娘,是这个城市的象征,因为该市的标志正是一个面呈虔诚手持经卷的和尚。800多年前也是那条美丽的河打这流过,河畔矗着一座远近闻名的僧院,也许就是这个僧院的Muenchen(和尚)以及後来越来越多的Muenchen,组成了今天的Muenchen(慕尼黑)。
我跟随着“慕尼黑孩子”,也像孩子般地绕过街道两旁煦攘的人群来到啤酒会场。马车象船驶入欢乐的人海之中,我就象一个无助的落水者被翻滚的浪涛推来搡去。到处飘扬着黄黑相间与蓝白相间的旗帜,前者是慕尼黑市旗,後者为巴伐尼亚州旗,蓝白两色也正是世界名车“宝马”的标志色。“宝马”也正是从阿尔卑斯山下,这个德国最具民族特色的部落奔向全世界的。
正午时分,慕尼黑市长腰系深绿色围裙,用木槌敲开了第一桶啤酒,泛着白色泡沫的液体喷射而出,激起一片欢呼的浪潮。於是,那十多个巨型帐蓬里就奔腾开来;於是,一出大河之午就这样跳起来了。
翌日——星期天上午,要举行国际民族服装游行。那一年慕尼黑的华人留学生也组队参加。姑娘们抖露风采,把我中华儿女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把东方风韵挥洒慕尼黑,想必也渗进那酒香里,那些老外喝起来会不会别有一番滋味?
每个“巨无霸”的帐篷可容纳数千人,座位一般都是预订了。门口有守卫把关,出一人才让进一人,我和朋友等了许久才有幸入围。双足一踏入,顿时陷落在高亢音乐、激烈喊唱、滚烫气氛和浓烈酒香的拥抱之中。几个身穿粗布白衬衣、脖上系着彩色领巾、下身套着半短皮裤的小伙子,手里举起高大的啤酒杯向我们致意。
我们在一处空位坐下,看着女服务员穿梭般地忙碌。她们身着花格布的连衣裙,胸口开得很低,这不是新潮或赶时髦,这是巴伐尼亚妇女的民族服装,早已有之。她们看上去是那么健康有力,双手能把十只盛满啤酒的杯子端在胸前,那种杯叫Masskrug,净重约一公斤,可容一公升。
我们就要了这样两大杯啤酒,黄澄透亮,上面悬浮着一层厚厚的泡沫,我们忍不住嘬口一呷。猛然想起在中国农村一位老农民的话:“马克思长了一脸的胡子,他要是喝稀饭,准得粘满胡子”。如今我们的嘴上就糊了一圈白沫,我们相视大笑。
笑声早已被乐对演奏的激越音乐吞没。不少人站在长条橙上举杯载歌载舞。一大杯啤酒渐渐下去了,我们也再坐不住了,“中国人民站了起来”——站在橙上,与万千老外手舞足蹈。你完全会觉得,这里不象酒馆,更象歌厅、舞厅,更象狂欢节。人人处在极乐忘我的境界,我们忘记了人在异乡的那种无奈和烦恼。你会惊讶,如此众多的人,如此疯狂,却又如此有序。
世界各地都有啤酒,也有场地,为何有那么多人千里迢迢到慕尼黑来喝呢?其中尤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最为醉心,就是因为来慕尼黑喝才过瘾,来慕尼黑闹才销魂。这就是慕尼黑,这就是慕尼黑的灵气。
闹腾之间,啤酒穿肠而过,很快就沉入丹田之下,我不得已去倾泻。听到那临时搭砌的金属容器被汹涌的急流冲击的锵铿之声就让我纳闷,那些几小时或几十分钟前还是醇美可口的佳酿,现已化着氨气十足的滔滔流水。2003年啤酒节期间,啤酒消费640万公升。我想那640万公升啤酒的的确确是化着了640万公升流水,而且还化着了640万公升欢乐已及更多难以计算的欢乐。於是,我想到了多瑙河之波,我想到了欢乐颂。
坐在我们身旁的一个帽上插着羽毛、蓄着两撇胡子的老头又要了一杯啤酒,还给我们各要了一杯。我们来不及抵挡,老头已把钱付了。我和朋友相互一看,眼睛都大了。刚刚灌下一大杯,仿佛是灌进了脑袋里,沉着呢。老头已端起杯子和我们碰杯:Prost!Prost!
从服务员单手托起的大木盘可以发现,这里的“主打”是烤鸡,还有烤猪、烤鸭、烤鱼……无所不烤,可否推断:巴伐尼亚人、德国人及所有烧烤爱好者他们的性格中会不会多一分燥烈。
有些中国旅游团就是冲着啤酒节来的,吃的当然也是或鸡或猪,大凡刚从国内来的同胞是难以消受那整块的“内中之人”——肉,更何况还得操刀舞叉。当他们离去之後,盘里必定留下那些动惮不多的大肉。以此判断,一个中国人在慕尼黑在德国呆的时间越久,盘中剩余的就越少;呆上十年,就只剩下剔出的干干净净的骨头;再呆上十年,连骨头都没了——喂狗了(玩笑)。
两大杯酒下去後,头没有那么疼了,身子有些轻漂。喝的仿佛不是酒,是水,这叫“喝通了”。我看我的朋友醉了,可他说没醉,又要了三大杯,给那德国老头一杯,他还用巴伐尼亚语吼着与老头聊天。他来之前告诉我,他每年都来啤酒节,每年都大开眼界。所谓的眼界就是每到高潮之际总有某些大胆的姑娘会掀起自己的“盖头”——就是笼罩自己美体的衣服,也有苏格兰疯狂的小伙子会抛开自己的裙装……
今夜灯光灿烂,
今夜啤酒泛滥,
今夜有太多的精彩,
今夜有太多的狂欢。
我的眼界已大大洞开,不必非要什么裙装衣衫翻飞。今夜有酒今夜醉,今夜慕尼黑让人醉。
晚11点,啤酒断流——停止供应;半夜12点,啤酒棚开始清场。我扶着朋友消失在啤酒浸泡的夜晚。
1810年,也是一个爽心悦目的季节,在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赛马,是为欢庆巴伐利亚王子Ludwig与公主Therese的结合。而举办这次活动创意并非来自王公大臣,而是出自一个马车夫。这个活动一经开办就再也不可收拾。每年如期举行,而且规模不断壮大,发展成为今天气壮山河的啤酒盛会。那片草地就是以公主Therese的名字命名的:Theresewiese。
当我们今天站在这片草地举杯豪饮,不禁感叹:一百多年前那个马车夫的突发奇想,竟能闹腾至今。爱迪生发明了电,照亮了人类,而他的奇想醉了近二个世纪,醉了一大群人、醉了德国……
啤酒节通常举行两周,特殊情况可延长。结束後的第一天,我再次来到Theresewiese,已经人去楼空,如同一个庞大空荡荡的电影城,不见了那声势浩大的场面,但我耳旁似乎仍回响着那沸腾的歌唱、那轰轰烈烈的喧闹。已经有人开始在拆卸啤酒蓬,我有些不能接受,刚刚建成的一座地道的“Made in Germany”新城难道就这样被肢解分裂。是的,这就是慕尼黑人、巴伐利亚人、德意志人,他们每年不厌其烦地拆掉,又到明年不厌其烦地重建,这种看似一种无意义的劳动,正如把啤酒变成水一样,那才叫意思。
是的,这里又将夷为平地,只有广场旁那个有几层楼高的青铜女子还站立在那,她从1850年就站在那了,她的名字就叫“巴伐利亚”(Bavaria),被称为“十月节的守护神”,不知要守到何年何月?
我抬头再次仰望,天空仿佛变得更蓝——醉蓝醉蓝的,可已不见那骄健的Zeppelin(飞船)。
啊,飞船、马车、旗帜、鲜花、啤酒、歌声、欢笑、陶醉、狂热……我们明年再见!
“巴伐利亚”女神再见!
Theresewiese,再见!Oktoberfest,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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