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库克突然在电话里说了一句“I like you”,把我着实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当时只能像电影对白似的硬生生地回道“I like you too”。好在老婆正在屋里哄孩子睡觉,没听见,要不然一准得吐。电话是她接的,她知道是库克打来的。
我跟库克约好每周一次一块聊聊以提高我的英语口语,或见面或打电话。库克这哥儿们很够意思,不等我给他打过去,他就先打过来,聊卡城天气聊小孩学校什么的。聊过一阵后,我有点招架不住了,想下课,礼节性地向他道谢,顺便感慨一下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友好。谁想电话那头突然冒出一句这话来,把我反倒惊出一身冷汗,马上又浑身发热,坐立不安。
这小子别是同性恋吧?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现,但马上就被我一脚踢开。哪跟哪儿呀?人家真心帮我,我怎么还这么龌龊?本来like就是很中性的一个词, 我like小猫他like小狗,你like往左我like往右,什么都可以用,凭什么哥儿们就不能互相like了?
之后再和老婆谈起库克时,老婆仔细分析道,其实库克具备着同性恋者的基本特征:高级白领,特爱干净,独身,待人和蔼,说话轻声细气……越说越像。最后老婆郑重地又补充一句,其实在加拿大说人家是同性恋也没有歧视的意思,算是给库克下结论了。
我大惊失色,努力回忆着跟库克认识以来发生过的一切身体接触,反复确认了这大半年来跟库克连手可能都没握过后方才心神略定,但自己却像梦游一样思绪又回到了刚认识库克的那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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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到卡城时住的公寓地处闹市,离河边也很近,属于交通方便且景色怡人的那种高级公寓。最高层有18层,半个卡城的风景一览无余,站在阳台上凭栏眺望那叫一个美不胜收,当初咬着牙关权衡再三,最后决定住进这栋价格不菲的公寓,要的就是这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公寓里住着上百家人,里面的住户除了坐电梯,平时见面机会不多。我们更是回家关了门就仿佛回到中国了,轻易不踏出国门半步,跟对门和隔壁的洋鬼子都是老死不相往来。认识的几家中国人邻居还是碰上火警大家在外边等着排除警报时,无意中搭话才对上号的。所以能在库克搬来的第一天就能跟他认识,不能不说是有一点点缘份。
那天下午我们家吃完饭去河边散步,出门时就见一个大个子老外也跟着一起往外走,彼此点头笑笑然后他往西我们往东各走各路。散步时又碰见这大个子提着Safeway的塑料袋像是买了些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又是笑笑点头这次我还有意识地绕道而行。谁想过了一会儿在公寓门口又给碰见了,大个子远远看见我们就拉着大门等我们过去,因为公寓大门关上后还得再用钥匙开才行,多少有点麻烦。我们赶快跑步过去,连连道谢,谁想这小子居然像个 Salesman一样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说我叫库克今天刚搬进来如何如何,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那时我好歹在找工班学过一些交流技巧,算是见过一点世面,于是乎我也不卑不亢地回道我叫某某某,nice meet you之类的套话开始见招拆招。这拆解的过程当中我才知道库克原来是个大律师,库克问我在做什么时,刚从找工班毕业的我熟练地掏出自制名片给他递了过去,摆出一幅很牛掰的大拿样说我现在正闲着,欢迎他能提供一些工作信息,或者介绍一下圈子里的朋友给我认识。
库克很仔细地看过我的名片,嘴里不断说着very good,告诉我说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以前是卡城IT大拿,现在在圣地亚哥,但他肯定比我更熟悉卡城的IT圈子,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我大喜过望,天上掉下个洋哥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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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情况我以前也碰到过,好的让你发个简历过来然后告诉你条件不错但公司最近没有机会,差的直接就把你晾到一边去以后看到你都不正眼看你生怕你就此缠上自己。所以我相当意外库克后来居然真的联系上他那位圣地亚哥的朋友,他朋友随后又给我介绍了另外两个卡城IT大拿!有一位大拿还是家IT中介的老总。看样子库克的朋友以前在卡城属于呼风唤雨式的行业领军人物,老总提起他时很是尊敬,还很快给我安排一个counselor专门负责我的case,把我的资料入了他们的人才库。counselor对我简历中的问题一一纠正,开始像包装明星一样一步一步打造我,搞得我受宠若惊,一阵阵惶恐。
但那阵子IT还在萎靡,我也只激动了一小阵子,随后又是漫长的沉寂。后来库克问起我的找工进度,我如实相告,库克沉思半晌,想出个新主意,说卡城的大石油公司很多,都很有钱,有钱就能请得起人,应该会有IT职位的空缺,干脆给他们一个一个打电话吧。看我有点迟疑,库克又说干脆咱们一起去图书馆我帮你查他们电话吧,明天上午你有空吗?我点点头,库克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十点公寓大厅见,不见不散。随后库克又给我挤了挤眼,笑着说,这可是我的找工秘诀,我现在这份工作就是给公司老总直接打电话得来的。
之后发生的事情与我来说就仿佛又回到了找工班,查资料,抄地址,打电话,发简历。只不过库克似乎比我还忙活,公司都是他一个一个帮我选出来的,全都整整齐齐地抄下来,连邮编地址都不放过,说是写信用得上。库克不太爱用电脑,不爱用电邮,其实他家里根本就没有电脑,和他圣地亚哥的朋友联系时收发电子邮件都要来我家呢。
库克家里除了传真机外好像再没别的家电了,连公寓自带的电炉烤箱都不用,他说他都是买着吃,所以家里显得不仅空空荡荡跟人的感觉简直就是一贫如洗,我怎么也没法把这和火柴盒一般的空屋子和一个大律师的家联系起来。
库克说他离开卡城去澳洲留学前把所有的家具都卖了,这次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再买。我问他难道连电视都不看吗?他说我常加班,一周还有两个晚上要去跑步,根本没时间看电视。这样一个大忙人还挤出自己的休息时间和我去图书馆查电话真让人心生感动,更感动的是我叹了一句我口语太差需要锻炼,库克马上接话说我可以帮你,我每个周三晚上还可以挤出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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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始每周那样海阔天空地聊,到后来我搬出那栋高档公寓时库克还叮嘱说咱们可以接着在电话里聊。其实说是聊天总有些牵强,因为这个过程中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库克都要逐字逐句地认真给我纠正,从用词到发音,总要演练好几遍才他才满意。几句话下来我就是满头大汗,早早就没了聊天的兴致,然后就看着库克不厌其烦地跟审犯人似的,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像挤牙膏似的把我从头到脚挤得再也无话可聊方才罢休。
有次聊天时我邀请库克来家里吃饭,库克高兴极了,告诉我说他最喜欢吃中国菜了。但这一点却反倒给老婆带来好大压力,说可得好好准备一下,不能太随便了。我们就计划着做什么菜老外才能吃得惯,结果出台的一个个方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对方推翻,竟然拖了好长时间。
尤其是后来发现库克有同性恋的嫌疑时,请库克吃饭的积极性一下子大不如从前,说不出真是准备不充分还是有那么一些顾虑,反正我似乎总在有意识地回避这个话题,好在库克一直没有再问起过,可能他真的很忙吧,希望如此。
一家面试过的公司问我要reference,听人说reference最好找一位洋人,我自然想到了库克。找到库克,他很爽快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人愿意给人当reference的,北美这边的reference很讲究,有点像担保,要对被介绍人十分信任才会愿意做。我上班后遇到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中国同行,他请我给他当reference时我犹豫了老半天才答应,回想起当初库克的爽快更觉得认识像库克这样的哥儿们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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