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一日没一日,一秋复一秋。光阴荏苒,不知不觉,离家三载。北雁已返,人未南归。亲人的一举一笑,犹然在目。故乡的一街一巷,难以忘怀。感谢网络让我跨越时空,感谢学桥让我着陆桑梓,感谢征文,籍以倾诉学子心声,感谢所有的朋友为远方的游子撑起一方网络家园!
时针已经指向夜里两点,而我却迟迟无法入睡。我翻身下床走近窗前,仰望那轮挂在天穹的明月。如果这时有人问我,月亮遥远还是家更遥远?我想我会告诉他,家比月亮更加遥远。因为我能看见月亮却看不见我的家乡。再过一天就是中国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了,而我却像一只远在万里的孤鸿,游弋在这不属于我的国渡。
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要自己包粽子,她告诉我们,外婆在世时省吃俭用,端午节时却要买上最好吃的东西包进粽子里。母亲继承了这个习俗,她说,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最喜欢吃她亲手包的粽子,即使是大街上卖的粽子里有着再多诱人的调料。母亲说,她看见我们吃她包的粽子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说她会永远爱我们,即使在我们最失意的时候。
高二那年或许是我最失意的一年,我的人生轨迹在那一年改变了方向。神经衰弱,一个只在字典上见到的名词开始纠缠上了我。父亲和母亲劝我读完高中,以后的事情不用想的太多。我不甘心就这样了结,我对他们说,要么读完高中考上大学,要么现在修学。我选择了后者。那一年中,我失望,彷徨,几乎迷失了方向。一年后,我重新走回学校,我的新班主任勉强收下了我,或许他想,一个修了学的学生不会是个好学生。于是我更加努力的读书,我相信我能做到,两个学期后我以行动证明了在班上我不再惧怕任何竞争对手。正当我一鼓作气准备高考时,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我的理想和抱负也如同我的身体般日渐形消骨锥,我已经没有退路,我不能再像一年前那样轻言修学。万般无奈下我选择了参加艺术考试,几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份入学通知书,一个我并不想去的大学。想着一年前的踌躇满志,想着同学们不解的目光,我一度心灰意冷,怨天尤人。可是,我无法改变我的命运。
三年后,姐姐研究生毕业,她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找到一份工作并将在那里继续深造。父亲,母亲和我在白云机场送走了姐姐。同样是这一年,我曾经告诉父母我也想出国。回到衡阳后我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当我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时,母亲无力的依在沙发上,流下了眼泪。我知道,在姐姐跨过安检线的那一瞬间,母亲的心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中国,一半在新加坡。“小凌,姐姐刚走,你为什么不留在妈妈身边呢。”我知道我无法减轻她的痛苦,我走到她的面前缓缓的蹲下:“妈,母鸦日日含辛茹苦,吐尽胃里的最后一点食物,希望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当孩子真的长大时,母亲应该告诉他们,孩子,去吧,恋巢的鸟儿永远也飞不上蓝天。”
我想去德国,并非突发奇想,欧罗巴大陆对我的诱惑由来已久。我梦想在格林童话的森林中漫步,我醉心于蓝色多瑙河畔聆听春天的旋律,我企盼沿莱茵河而上触摸欧洲生命线的脉搏,我沉溺于阿尔卑斯的号角穿越跌峦起伏的山峰,我渴望在康德尼采的故居前遭遇灵感的精灵,我向往在波恩的金色大厅里感受命运的震撼,我期待在海德堡的桥头找寻诗人遗落的心……
我尝试自学德语,上午上课,下午看书,下午上课,晚上看书。我全力以赴,为实现我的理想。然而,巨大的不幸降临到这个家庭。就在我大学刚刚毕业后的一个月,姐姐离开中国的第二天,母亲病危住进了医院,三天后,脑溢血,一个几乎等同与死亡的恶魔最终毫不留情的带走了母亲的生命。在医院里的三天三夜里,她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她牵着我的手永远的睡去,也没能见到女儿一面。她睡的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带着一丝永久的微笑。也许在梦里她看见了蓝天,看见了大海,她看见了蓝天上展翅的雏鹰,她看见了大海里远航的风帆。
父亲没有把这个恶耗立即告诉姐姐,他说,姐姐刚到异国他乡,要做的事很多。可是姐姐一个月后还是辗转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打来电话的那天,只是哭,一个字也没说。
母亲的突然离去让我有所动摇,我不忍心将父亲孤独的留下,我不希望在他最需要帮助时却发现我们不在身边。我开始犹豫,我感觉一份理所当然的责任落在我的肩上。我陷入沉默,我以为沉默可以让我不安份的心灵暂时平静下来。父亲终於打破了沉寂,劝我拾起撂下的德语书。地球的另一端忽然变得遥远起来,就像它与我的空间距离一样虚缈而难以预测,每一番小小的变动都让我几欲望而却步,姐姐一再叮呤,无论有什么困难一定告诉她。我像经历了一场山崩海啸后被潮水拥上寂静的沙滩,是父亲和姐姐重新唤醒了我的知觉。选择永远是痛苦的,如果选择了自以为理智的前者,注定忍受过程的煎熬,兴许在未达到目标之前就已经退缩。如果选择了自以为无奈的后者,将要懊悔放弃的轻率,也许是人一生的遗憾。
我开始办理一切必不可免的手续,我开始体会一个来自社会食物链最底层的无产阶级彻头彻尾的尴尬与无奈。在明镜高悬的诸级衙门里遭遇最无足轻重的案头小卒最直接的刁难和冷落,我没有呼风唤雨的贵人相助,我没有畅通无阻的家财万贯。我只有一双不知疲倦的腿,我只有一张不谙世故的嘴。利益熏心处,雁过拔毛天经地义;物欲横流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开始嫉妒权力,因为我没有权力,因为它可以轻而易举的支配人的喜怒哀乐。我开始蔑视权力,因为隐藏在权力背后的是最赤裸裸的欲望。
经过了最无能为力的等待,第二年四月我拿到了远赴德国的通行证。出国之前我回到衡阳,在母亲坟前我长跪不起,仰面痛哭。我恨清风不解人意,我恨苍天不随人愿。我拘起母亲坟前的黄土,装在布袋里,把它紧紧贴在胸口,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让母亲感觉到我的心跳。父亲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对我说:“孩子,这是爸爸,妈妈能做到的一切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
初夏的广州,零汀洋上吹来的暖风中果杂些许凉意,正如我的心情,缥缈的憧憬中交织着不可名状的失落。留学是我多时的梦想,然而,当我真的可以用双手去触摸和拥抱她时,才猛然发现,原来亲情竟是这般难舍,像新生的婴儿被剪断了与母亲血乳相连的脐带,疼痛而无助!
白云机场,还是那块熟悉的草坪,还是那个熟悉的候机大厅,不同的是去年站在安检线另一旁的三个人中今天只剩下了父亲一个。在即将跨过安检线的一瞬间,父亲蠕动着双唇说,“孩子,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回到家乡时,我们能够互相告诉对方,我们没有后悔过。”我不忍让父亲看见我流泪的双眼,我快速向前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十二小时的飞行我无法入睡,目光只是木然的浮在飞行路线图上,看它划过大海,划过青藏高原,沿着丝绸之路扎进欧罗巴绿色的怀抱。它是如此的兴奋,如果它也能体会到游子的心情,是否会因为负荷过重而步履蹒跚呢。
飞机平稳的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迎着和未来一样朦胧的晨光,我拽着行李,也拽着沉甸甸的梦想,走向人生驿站的另一个入口。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我紧紧的捂住了胸前那拘黄土。她告诉我,路就在前方,要用你的双脚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我来到了斯图加特,德国南方富裕的大都市并没有因为一个中国人的到来而有丝毫变化。我努力的去适应这里的一切,它的节奏和它昂贵的生活费用。我知道,从这一天起,我要用我的双手去赚取一张通往未来的机票。
为了积攒房租学费,寒冬腊月的中午我在德国人家里帮他们清理一栋废弃的房屋和荆棘密布的花园,堆在墙角足有两个人高的枯柴也是我的工作。当他们拿来面包时,我顾不得洗手几乎是一口将它吞进肚里。平安夜的晚上我在中国餐馆里洗刷一堆像小山一样的盘子直到夜里一点,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宿舍时,顾不得洗澡,重重的倒在床上,像一堆散架的零件,只希望明天还能将自己重新再组装起来。
德语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我丝毫也不敢松懈,想缩短学习语言的时间来节省手头有限的资金。半年后我去了德累斯顿,因为那里的学习和生活费用相对低廉。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一年后,我在莱比锡大学以当年外考唯一一个中国人的身份迈进了通往大学的门槛。当我接到这个通知时高兴的蹦了起来,马上下楼拨通了父亲和姐姐的电话,感谢他们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是他们一笔一划绘成了我通往梦想的彩虹。我取出那个布袋面对东方跪下我的双膝,愿母亲在天之灵能分享这份迟到的宽慰。
接下来的几天我马不停蹄的转校到了莱茵鲁尔,因为那里有我喜欢的专业和大学。当我再次拖着行李步出埃森火车站时,望着鲁尔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我丝毫也没有犹豫,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子。
后记:
当我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符号时,天已经亮了。回想这三年来走过的点点滴滴,我相信,我的经历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每一位莘莘学子的背后都有一个欲言又止的故事。“留学”,这两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烟花雪月的浪漫,学成名就的风华,也有它辛酸苦辣和少为人知的一面。重要的是不论身处何方,身在何时,一定要相信,路就在脚下,请用你的双脚去走出你的人生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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