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移民到多伦多也快四年了,和所有的人一样,我们也是从“一年大苦,二年小苦,三年不苦”熬过来的。每次开著车经过某地的时候,我们总会相视一笑,我们第一次租的房子就在这裡,那个地方我们当初为了买车顶著大太阳在这条街上走了一整天;上ESL那会儿,我们为了省车费,在那条路上来回走了大半年……,不过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地方,还是那个卖冰淇淋的西人店子——我在那裡打了来加拿大的第一份工。

是金子在哪裡都发光

2001年是找工最难的一年,那一年有多少新移民来到多伦多我不知道,隻知道新移民中流传著一句笑话:“10个新移民当中有12个是学电脑的,另外那2个是改行过来的。”那时网络泡沫刚破,大批IT专业新移民涌入多伦多,再加上北电一大批电脑工程师被lay off,大街上所有人都愁云满面,朋友们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找到工作没有”我这个学电脑的自然也不能幸免。

面对这种局面,我的要求自然降格,找不到专业工作,找个一般的工打著也行啊,可是就这样,我发出去的简歷也还是石沉大海。自己找工不行,就隻能去中介公司了,在收了我10%的中介费后,他们介绍我到一家西人店做part-time。谁说西人不讲关系隻凭实力,我能进去打工也是因为中介公司的老板和这个店的老板比较熟,我没过面试关,那个黑人女店长看我了一眼就让我第二天去上班。虽然付出了10%的中介费让我心疼了半天,虽然那也隻是个时薪7块的工作,但得到那份工作还是让我高兴了一阵子,我还专门给自己起了个好听的英文名Stella,毕竟这是我在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毕竟在西人店打工还可以练练英语,毕竟我的生活有了一线转机。

那是一家位於Yonge和Finch的专门卖汉堡包和冰淇淋的店,第一天,我按照店长的要求,准时来到了店裡,店长发给我一套工作服,然后就让我到一个叫JoJo的Supervisor面前去报到。这个店裡除了我以外,也就她一个人长著亚洲人的面孔,头一次打交道我没敢问她是从哪裡来的,但她那一口流利的英语著实让我羡慕了半天,她指挥著店裡所有的人干这个干那个,看起来象二老板。JoJo把我安排到Table组,她说得飞快的英语听得我云山雾罩的,然后她又让一个叫John的当地长大的小男孩来给我做示范。其实要做的工作很简单,Table组的主要职责就是清洁桌面、扫地、倒垃圾什麼的,我隻是不知道一些东西的英文单词而已,什麼拖布啊、抹布啊之类的,一一对上号之后,这个工作对我来说?的是容易之极。第一天的工作当然要好好表现了,虽然隻上4个小时的班,但那天店裡所有的桌子和地都亮亮的,连后面洗抹布的地方都被我打扫过了。JoJo自然非常满意,下班的时候她问我愿不愿意做Full time,看来是金子在哪裡都发光,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回家后,兴高彩烈地和老公一讲,老公一盆冷水倒下来:“还是金子啊你是想当扫地擦桌子的金子啊,还是想提高自己的英语的先别太兴奋……”这话还?让老公给说中了,接连的一个星期,我?的是没有太多的机会说英语,店裡要求员工之间不能聊天,员工不能和客人聊天。我的每天的工作就是擦桌子、扫地、倒垃圾。和我同组的John?的是奇懒无比,后来我才搞明白,这个店是一家可以招16岁的高中学生打工的店,店员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高中生,时薪6.75,工资低,所以John动不动就不来打工。怪不得要让我做full time工作呢,原来table组是最臟最累的组,突然来了个象我这样“能干”的人,JoJo也终於可以鬆口气了。

我自然不能让自己当这种专门扫地的“金子”,我要找机会提高自己。干了一星期后,我了解到这家店主营的食品是汉堡包,被我称之为“一线食品”。虽然也有肯德基、麦当劳等店的竞争,但它照样生意兴隆,原因就是他们的汉堡包都是现场制作出来的。在颇象“流水线”的桌子上,所有的人一字排开,让顾客现场点要放什麼样的肉、菜、沙拉、奶酪,肉也是在旁边现烤出来的。此外,这个店还有几十首店歌,要求所有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唱歌,JoJo起头,做汉堡的要大声唱,卖冰淇淋的要大声唱,连我这个擦桌子也要唱,不会唱就哼哼,所以所有来吃汉堡的顾客都被吸引著,店裡天天就这麼热火朝天的,周末更是座无虚席。这家店另一个有特色的食品那是冰淇淋了,被我称之为“二线食品”。据说这家店的冰淇淋是特别制做的,而加拿大人又特别喜欢吃甜食,所以每天也有许多回头客来惠顾。一开始,JoJo不让我卖冰淇淋是以为我英语不好,后来发现我的英文不错,和顾客沟通没有什麼问题。有一天,清扫完后,JoJo和我说:“Can you help me to take some balloons to those children”(能不能帮我给那些孩子们发几个气球),说起来好笑,我一下子忘记了balloon是什麼意思,好在我反应挺快的,连忙说“Can you show me”(你能给我示范一下吗),JoJo就马上给我示范起来,先?诉我怎麼用氢气瓶充气球,怎麼系绳子,怎麼发到孩子们手上,要对孩子们说些什麼。看我顺利把那些气球分发到了孩子手上,JoJo说:“你很聪明,还可以做得更好,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怎麼卖冰淇淋。”

就象外国人到中国搞不清中国的那些美食一样,我这个“老外”来到多伦多在西人店裡打工自然也是搞不清那些做汉堡包的菜、奶酪或是冰淇淋之类的东西。那些高中生们一来到店裡就可以上“一线”去做汉堡包,全是因为他们都是从小吃这些长大的,而对於吃著中国大米长大的我来说,光是20几种冰淇淋的名字就让我记了一段时间。

你可别小瞧卖冰淇淋的活,还挺有学问的。比如说,那个挖冰淇淋的勺子,一开始用这个勺子我总也挖不出漂亮的圆球放在Cone(装冰淇淋的圆桶)上,后来我知道要用手腕的力量从上到下一气呵成才行。此外,不同口味的冰淇淋有不同的吃法,有一种吃法叫Shake,就是把冰淇淋挖到纸杯中,再加入牛奶、香蕉之类的水果,然后用搅拌机搅一下,味道很棒,许多西人很喜欢Shake,想尽方法吃不同的口味。还有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一些人对nets(坚果或果仁)敏感,如果冰淇淋裡含有这些东西的话,就必须?诉顾客,提醒他注意,性命攸关的事,惹上麻烦可就惨了。直到现在,我还可以称作半个冰淇淋“专家”呢,当我和老公上超市买冰淇淋解馋的时候,我是理所当然的“权威”。

可爱的加拿大人

JoJo或是别的店员在卖冰淇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听她们怎麼说,看她怎麼做。我学得很快,JoJo甚至放心让我在卖冰淇淋的地方收款了。当然了,我每天的工作第一还是清洁,第二才是卖冰淇淋,虽然工作又辛苦了许多,但每天能够接触到许多顾客,感受到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也是件挺有趣的事儿。每逢周日的时候,店裡总是被几个家庭坐满,他们是在堂做完礼拜后来这裡小憩的,男人、女人、孩子们各聚一桌,个西装笔挺,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场面温馨,过去我隻在电视裡看到过。

这家店每年都有几天如母亲节、父亲节等特价酬宾,记得父亲节那天,凡是来店裡消费的父亲们都可以得到一个免费的冰淇淋。来店裡的爸爸们都很任劳任怨,忙活半天都在为自己的孩子们吃好,而轮到自己吃的时候却很朴实,面对著20几种免费的冰淇淋,90%的爸爸们竟然异口同声要一种口味——Vanilla(香草冰淇淋)。我实在是纳闷,便问了一个爸爸,为什麼隻点Vanilla,他的回答很简单:Vanilla甘甜清香,吃起来舒服。想起我爸也是对Vanilla冰淇淋情有独鐘的,我就明白了,原来父爱是不分国界的,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天天的健康成长,也许也隻有Vanilla的甘甜清香能让爸爸们在片刻的休憩中体会到人生的幸福吧。

还有一位爸爸更是让我感触颇多。那天,那位爸爸领著一个四、五岁,像个洋娃娃的女孩子来吃冰淇淋,当我把冰淇淋送到女孩子手上时,他爸爸对小女孩说:“Say thank you to this lady(对这位女士说谢谢)。”小女孩子一害羞,摇摇头就跑了,弄得那个爸爸尷尬地一个劲地对我说抱歉。我说没关系的,然后就继续卖我的冰淇淋。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女孩哭著跑到我的面前,对我说:“Thank you(谢谢)”,然后又哭著跑了回去,我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什麼事情。随后那位爸爸过来问我,他女儿是不是对我说谢谢了,他说他必须要让女儿学会尊重别人的劳动,所以这个谢谢也必须要说。来到多伦多后,我发现许多当地人的素质都是很高,上车排队,进商场替别人开门,“Thank you”、 “Excuse Me”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虽然有人说西人其实也是很虚偽的,他看不起你是不会表露在脸上,但即使是表面的文明礼貌也好过那些在公共场合隻顾自己不顾他人的行为。这位爸爸的对自己女儿的言传身教,??让我对西方文化的素质教育肃然起敬。

吵出来的尊严

到这个店裡打工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我与那些高中生们的交流却仅限於休息时候礼貌性的“Hello”、 “Hi”之类的对话,他们可能也根本没把我这个比他们大许多的中国女人放在眼裡。这不,一天,两个男高中生在我卖冰淇淋的柜台处一边做Shake,一边打闹,结果把巧克力Shake喷得四处都是,连我也没能幸免——工作服的后背上全是巧克力汁。我还有一大堆的活要干,也没太在意衣服背后是什麼样子,但JoJo一眼看到了,对我说:“你衣服背后这麼臟,不能这样在顾客的眼皮底下做清洁,这是对我们顾客的不尊重,你必须去换件工作服。”,我说我隻有这一套工作服,JoJo说那你就再去领一套,我问那是不是意味著我还要再去买一套工作服,JoJo说是的。

一提起这套工作服我就火大,刚进店的时候,店长随手递给我的那套工作服,我以为是免费的,结果干了一个星期,发工资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套连T恤带帽子的工作服是要我自己付钱的,他们扣了我$16,那就意味著我白干了两个多小时的倒垃圾的活。更让我生气的是,如果这套工作服是需要付钱的话,他们应该事先?诉我,但他们没有。现在JoJo说要我再去“领”套工作服,那就意味著我还要再白干两个多小时的活,而事情的起因又不是我的错。想到这些,我气不打一处来,对JoJo说:“这件工作服被弄臟,不是我的错,我为什麼要再买套新的。”JoJo回答:“这是工作的需要,你必须要这样做。”我当即顶了回去:“不行,我不会再为那套工作服付一分钱。”JoJo一听,便说:“OK,?然这样的话,你就回家吧。”JoJo说让我回家,那就意味著要炒我魷鱼了,每天在这家店裡不是扫地就是倒垃圾的,我也干烦了,回家就回家吧,我想也不想扔下抹布就走到后面去换衣服,所有的店员都目瞪口呆。

刚要进更衣室,JoJo叫住了我:“Stella,我想和你谈谈。”。JoJo说:“你是个好员工,聪明肯干,我们都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今天这件事错不在你,但是我让你换衣服是从工作的角度出发的,没有其他的意思,而且你在大庭广眾之下、在顾客面前,对我说‘这不是我的错’,不服从我,是对我的不尊重,这是我对你生气的地方。”我说:“JoJo,如果今天我有不尊重你的地方,那请你原谅。但我也有我的理由,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诉过我这件工作服是要付钱的,我感到那是对我的欺骗,让我付一次钱买教训可以,但不能付第二次。”JoJo说:“在加拿大,所有的工作服都是需要自己买的,这是规矩,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诉过你的话那是我的错,也请你原谅。”她接著又说:“店裡?的是很需要你,这样吧,如果你不在意的话,这裡有我以前旧的工作服,是洗干净了的,你先穿著,明天再还给我。”就这样,我穿著JoJo的旧工作服干了一天。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天晚上快收工的时候,JoJo主动和我聊天,她说她是从香港来的,在这裡快7年了,她会说粤语,但不会说普通话。我问她英语为什麼那麼好,她说她在香港的时候也是说英语的,来这个店裡也是从底层一点点做到这个位置的。说实话,JoJo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店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需要管,哪个位置缺人她就冲上去干,我也挺佩服她的。JoJo对我说:“你还有潜力,我准备把你培养到将来能卖汉堡,你能学会的”。这次经歷让我体会到,在这裡工作就是这样,遇到问题的时候,你要主动说出你的理由,哪怕是争吵也要说,如果你理由充分、合理,并得到对方的理解的话,对方是不会记仇的,反而加深了对方对你的了解。JoJo虽然来自香港,但她可能早已融入了加拿大这个社会,她那开朗大度的微笑让我体会到了与中国不同的企业文化。

吵架后带来的“惊喜”还不止这些。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那些以前从来不和我交流的高中生们纷纷和我打招呼,Stella长,Stella短的,叫得好亲热。午间休息的时候,那帮女孩们在我面前也不防著了,和我聊这个聊那个的。也许我和JoJo吵架大家都听到了,也许大家也对“工作服”的事都有所不满,我的“抗争”虽然没有带来有关工作服规定的任何改变,但我是个敢说敢做的人,我不是个隻会干活的木头,这次“吵架”为我赢得的不仅仅是尊严。

放弃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后来,JoJo?的培养我让我上“一线”干活,虽然工资还是照旧,虽然我还听是不太懂那些西人用说得飞快的英文点的那些东西,但是我已经能够看得懂订单,能够做出各式各样的饮料或是冰淇淋,我所做的香蕉船冰淇淋也曾得到了店长的称赞。但即便是这样,卖冰淇淋所能说的英文也就那几句,时间长了也没有什麼新意,我渐渐对这份工作厌烦了。此外,这份工作常常做得很晚,晚上12点回家是常事,那麼晚回家,老公自然是十分心,他每天打工回来后不睡觉站在街口的路灯下等我。许多次老公和我说如果提高不了英文就辞工算了,而我每次也在动摇。

虽然JoJo对我不错,也给了我很多机会,但我的主要职责还是清洁,每天扫地擦桌子倒垃圾佔了大部分的时间,最痛苦要属倒垃圾了。每天这个店倒出的垃圾有二十几袋,一会儿店后院暂时放垃圾的地方就堆成了山,这时就得用手推车把这些垃圾扔到再远一些的大的垃圾桶裡。每次那个手推车隻能放七八袋垃圾,得推二三次才得推到大垃圾桶处,而那个大垃圾桶有一个半人高,要把这些垃圾扔到裡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垃圾公司有要求,垃圾袋不能扔到垃圾箱的外面,而垃圾箱动不动就满了,所以就得扔到堆满的垃圾上面,这样垃圾就不能扔了,得甩上去才行。有些时候,我一边甩垃圾一边大骂,为什麼天天要吃出这麼多的垃圾;有些时候,垃圾袋漏了,甩垃圾的时候就掉了一地,我还得再打扫干净再扔进去。有一次,下著雨,JoJo说后院垃圾袋又堆成山了,一定要我去倒。我隻好找了个干净的垃圾袋,掏了个洞套在头上,顶著小雨冲了出去。那天那个大垃圾箱又是满满的,我在甩垃圾的时候没用好力,不仅把自己的手腕给拗伤了,而且那袋垃圾破了,连汤带水的也撒了我一脸,我站在那裡,任凭满地狼籍,满脸的雨水、泪水加垃圾水,我知道我应该放弃这份工作了。

晚上回家后,老公揉著我已经肿胀的手腕说,这次下决心吧。我说如果没有这份工作的话,我们的生活可能又会困难些了,老公说,我现在打工还能撑得住,问题是你所付出的得有所回报。正好,我又得到了一个在办公室工作的机会,虽然是个part-time的工作,但终於可以干回我的老本行了。我挑了个JoJo休假的时候,向店长说我要辞职,因为我不想看到JoJo失望的表情。店长忙问什麼原因,她说如果是因为工资低的话,她可以给我加工资。我笑了笑说,谢谢,我已经有了另外的工作。

虽然是最后一天在那个店裡打工,我还是干到很晚才回家,老公照例在街口等我,看到我轻鬆的样子,问我:“辞了”“是,辞了,店长说要给我加工资呢。”“哼,加工资,加多少也不能干了,不过你舍得吗”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虽然倒垃圾让我痛苦,但这份工作对我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最起码,这份工作让我重新找回了自信,让我重新点燃了在加拿大生活的希望;让我体会到了许多在中国体会不到的酸甜苦辣;让我认识到了,人生如果没有一些放弃的话,也就没有更好的发展。就象我们当初选择的移民之路一样,放弃了中国优越的生活物质条件,移民到了加拿大,就是为了能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将来,我相信一切痛苦都是暂时的,就象那句歌词所唱的那样:“不经歷风雨,怎能见彩虹”,我相信在歷经了所有的风风雨雨之后,我们一定会看见最眩丽的彩虹。

那晚我睡得很甜,隻是做梦的时候还在倒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