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樱花烂漫的一天,记者在新宿见到王勤胜夫妇。王勤胜(38岁)去位于新宿的贸易公司应徵面试,王太太(35岁)在楼下的小咖啡店等。王勤胜原供职于日本公司,去年10月被社长叫到办公室,在一通公司经营不振,请员工体谅的解释后,与他商量退职劝奖。退职劝奖可谓因公司原因而解雇员工时最客气礼貌的做法,即由员工自动提出辞职,公司多给一部分退职金。11月,王勤胜的早上不再西装革履去上班,而是买来报纸和招聘杂志,然后写履历书,同时,他开始申请失业保险,并在今年2月开始取每月20万的失业保险金充作生活费,由于王勤胜在原日本公司加入社会保险年数不到5年,按规定只能取3个月。 在等丈夫面试的时候,王太太告诉我她这还是头一次陪丈夫出来,因为“这是第18次了,我们俩都着急起来。” 一个小时后,王先生进来了。应徵结果是“不采用”,也意味著王先生经过寄出20多份履历书,以及在18家公司进进出出参加面试后,仍然处于失业中。 失业,在经济低迷的日本已经是相当具体的问题。日本总务省3月28日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目前完全失业率是5.2%。完全失业率,指有工作欲望但没有工作机会,它不包括因病弱等原因而不尝试寻找工作机会。 “下岗”灰暗 在采访过程中,一些人将自己的失业状态称为“下岗”,从准确意义上来说这两个词汇并不相同,但所意味的尴尬和失落却是同样的。自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失业率持续上升,殃及池鱼地影响到华人的就业状况。正如王先生夫妇所说:“真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种事。”但他们又表示:“就算到目前为止应聘都失败了,还是觉得在日本容易找工作,如果在国内下岗了,那就等著提前养老呗。但是在日本,还是比较容易找到新的工作。我们打算下次降低一点工资要求,这样一定有希望。”王先生日语和英语都很流利,他坚持认为日本那堋多贸易公司,再不景气,总有许多是与中国做生意的,只要有这样的公司,他就不气馁。 语言流利,有一技之长,再有工作经验,可以说,这种情况下的失业虽也令人沮丧,但尚不至于前景黯淡,万念俱灰。一位曾经经历过两次裁员的陈先生介绍道,有一次是因公司倒闭,有一次是公司复杂的人事纠纷祸及,两次失业后他都修养身心,回国旅游,然后再回日本找工作。而事实上,能够趁失业之机放自己大假是因为对立刻找到新的工作有自信。能够如王先生般“屡败屡战”的,要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在长达几个月甚至两年的失业以后,陷入精神抑郁并影响到日常生活的绝非少数。失业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问题。 千叶县一个大型团地的早晨,记者在团地旁的公园入口处按约等候张黎(化名),她说她只能在去饭盒店打工之前与我说10分钟。她的丈夫失业8个月,失业保险金已经停发,目前生活靠她打零工维持。上午在饭盒店,下午去3站路外的百货店清扫。独生女儿已经去上学,而丈夫在家中喝酒。记者小心地重问:“早上开始喝酒?”答案是两个多月前,从失业保险停发以后开始,丈夫喝酒已不分昼夜。在开初的3个月里,她的丈夫也尝试过找工作,但一直未能如愿。原来的工作是SE,现在只能找到编程,那男人认为自尊大为受损,从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起来。如今张黎正努力说服丈夫回国,因为“起码和父母呆在一起,生活上差一点就算了。”但钻入了牛角尖的男人认为回国有失面子,他不能原谅自己。张黎小跑著进饭盒店前,再次叮嘱不要写她的真实名字,怕被丈夫知道她接受了采访而引起家庭大战。“失业以后,他像变了个人,特别谨慎,老觉得谁都要害他。现在我操心生活,更操心的是他什么时候能想得开。” 失业则思变 张黎家的情况是个别的,但许多家庭因为失业而减少了笑声,或多或少有精神困惑,却是不争的事实。早已准备在日本安居乐业,并且已经娶妻生子的吴晨这样说:“现在我背负著三大不良债券。”原来,在日本失业风下,日本人将专业主妇、小孩和向银行贷款购置的住房称为三大不良债券,意即增加了经济负担,却又是要长久背负下去的责任。在日本大公司刚开始蜂拥著裁员之№,有按以下顺序裁员的说法:独身者,即使已婚也没有抚养负担(妻子亦工作),没有小孩,没有住房津贴。也就是说,家庭负担重者多能得到考量,独身的小夥子总是最先被考虑为裁员的对象。随着裁员的进行,这样的考量也已失去了余地,现在,吴晨失业3个月。吴晨说他打算与朋友合伙开公司。 当老板,似乎是许多男人一生里总会闪过脑海几次的念头,有人实现了,有人持续梦想。同样是失业,失业后的对应则显出了华人与日本人的些微差别。对于有签证之忧而无父母经济老底的华人来说,失业后的行动无疑要更迅速。也许正因为这些弊端,所以才有更多寻找机会的干劲。有人甚至将失业当作自己开始创业的机会。因为“从前在日本公司,倒有点像从前在国内吃大锅饭了,安定了人就不愿意动弹,这回公司一倒闭,我倒开始合计开个公司了,上中国找找老同学,看有什么买卖做。”北京人李将材上个月刚刚失业,已经有了向前看的打算。 除了开公司,回国也是不少人选择的路。来自沈阳的徐敏夫在IT公司工作,3月底的一天,他正在电脑前工作时,老板叫他进去,说这个行业也越来越不好做了,中国人都聪明能干,是否有更好的地方去?徐敏夫想着还有半年的签证,回到座位上在电脑前发呆。这时候他收到了朋友发来的电子邮件,有关中关村留学人员创业园,这个邮件让徐敏夫打定主意,回去试试看。 危机第一线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回国还是留日,再就职还是自创业,有一技之长总是拥有著希望。对于失业,不得不关注的是,有相当一大批从事体力劳动的华人受到失业波的冲击,他们中有许多人是归国者后代。今年3月,东京劳动局职业安定部发行了中文版的求职指南,“致欲在日本工作的外国朋友”,放在各职业安定所免费提供给华人。4月10日上午,记者在新宿的外国人雇佣服务中心看到拿着这小册子的华人走出来,他们有的是独自匆匆来去,有的甚至三五人结伴。在这个从4月1日起设立于新宿的雇佣服务中心里,每日有许多华人来寻找工作的机会,这里还配备了义务的中文翻译,提供求职的总咨询和介绍服务。 事实上,既然还要中文翻译,我们可以解到,一些来求职的人尚未熟练掌握日语,这表明他们在失业率高居不下的日本寻找一份稍遂人意的工作是难上加难。 原在黑龙江某煤矿当工程师的邱先生跟随母亲(残留妇人)来日本后,一直在制作塑料袋的工厂工作,工厂倒闭,陷入失业。半年过去了,仍然未能找到工作。在取失业保险金3个月之后,他曾进职业训练学校学了电脑制图,但无济于事。被问及时,他告诉记者已经来这个雇佣中心3次了(雇佣中心开业10天内),其他的日子则是拿着履历书紧盯报纸上的招聘广告,生怕错过一点儿机会。“因为写履历书,我的字倒是比从前漂亮多了。”求职的人都这样说。 夫妇双双失业,眼看著失业保险金也将停发的陈家如今也处于精神和经济都很困惑的时期。因为对于重新找到工作不存在信心,陈家向亲戚借钱买了一辆250万的小型面包车,预备跑单干,运输送货,目前尚未接到任何生意,陈家对未来并不乐观。 记者所目睹的情况与劳务省所公布的失业现状相符。在因倒产等原因而造成的失业者中,制造业占第一位,其馀依次是,服务行业、饮食和销售业、运输通信、建筑和金融保险,以及不动产。工厂,引起部分技术人员和大批工人的失业,低学历者的失业便是这样,失业后新机会的灵活性不大,也许经济复苏以后,各行各业又是一派繁荣景象的时候,他们也能够安居乐业,毫无失业的担忧。但是此刻,随工厂迁往东南亚等地,随众多留学生就学生同样要为学费和生计而打工,在工厂做一份正式工的机会并不能分配给他们每一个人。简单来说,与拥有语言和技术优势的人相比,华人体力劳动者受失业之苦最重。 曙光在前面 在这次采访的末期,日本就业现场出现了对于失业的华人来说明亮的变化。日本曾经循规蹈矩的年功序列和每年靠新毕业生补充公司新鲜血液的情形随经济不景气而有崩裂现象,但许多公司也因此而重新审视人才求,对于新毕业生的采用趋于严格,反而重视即战力,将采用重点放在中途入社的有工作经验者。4月12日的《读卖新闻》整版报道,随着大幅度裁员的实施,已出现了众多公司在新域要急切补充新人的情况。丰田汽车自今春开始增加募集百名技术人员,而东芝则为开发DVD等比去年同期多采用160名技术人员。越来越多的公司为保持公司技术而关注外国人人才。此外,还出现了各公司为确保优秀人才而竞相提前招聘的情况。对于正在寻找再就业机会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曙光。 即使是仍未寻找到希望,而正受失业之苦的人,也认为此刻的“失业”尚有回旋余地,有些人甚至表示,如果不是因为签证问题,暂时的失业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因为可以先打零工维持生计。从4月起拿着履历书四处应聘的陈善权说:“我们在日本本身就是一种不安定的状态,随时有失业的可能。现在的失业只是我人生的一个通过点,我希望将来有笑着回忆这段失业日子的时候。其实最怕的不是失业,是失业给我心理造成的灰暗,我感到好像是被社会抛弃了。”3月底,陈先生因裁员而离开供职了5年的贸易公司,一同被裁的还有几位日本同事。他们组织了最后一次公司集体赏花,为在日本的失业生涯开始而苦涩地乾杯。樱花落了的时候,又要各自开始写履历书了,为了生活,为了曙光在前面。
作者:杜海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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