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

（三）

后来，日子渐渐地飘落，如同这秋天的落叶，大概少了，少了，少到了只有残缺不全的下半本。

我突然才觉得，和她在一起的快乐，只是孤独没有了。突然发现到这个的时候，我心里头一阵紧缩。大概，孤独远去足够长的时间后，它又要回来了。

我问她，你要移民吗？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个美曰“田园”，贬曰“乡村”的国家实在不是她的所爱。不过，她说，她会为了父母去咨询看是否够资格留下来。

我感慨。因为，她的处境和我是如此的接近。这个骨子里厌恶中国人的国家，一样被我摇头否定。可是，我还是希望年老的父母可以找到安静的地方安度他们劳碌了一生后的晚年。因为那个是他们的愿望。一个有能力的儿子是不会对父母的期待、愿望、厚望视而不见的。我不是一个非常有power的人，可是，我必须为我的父母做点什么。

可是，我注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知道，在一个“排华”情绪流行的地方生存，即使是争取权利，也不是平起平坐的争取，而是低姿态的争取。一个不出卖自己灵魂的人，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我承认，在这个连铁路工人都认为自己比中国人高贵的国家，注定让我的情感永远的漂流，如同找不到根基找不到立足点。

就是因为国外的“排华”，我才感觉到了“中华”两字在心头的重量。一百零一次地想，为什么国外不“排日”“排韩”？那是为什么？日本人可以在国外生活得很有尊严，中国人呢？SARS一来，大家都加大了“排华”的念头，看中国人，都觉得很“脏”。

我曾经想，海外华人生存的部分意义大概就是想证明让在一般西方人看起来叫“脏”的黄皮肤人在西方世界一样可以活得精彩，来赢得他们的喝彩。可是，我发现，西方即使是喝彩，也是带着看马戏般惊奇的喝彩。中国人，也可以这样？！我无言以对。

我慢慢地明白了在国内无法明白的道理。这个五千年古国，承受的压力是如此的大。我不知道，面对如此窘境，华人依然选择走四方，选择那种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甚至是“黑民”资格的生活方式，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事实上，我知道一切的原因。可是，我还是问自己：一个人，肤色被视为肮脏，是为什么？日本人肤色也是黄色，却不被视为肮脏。难道是日本的海外“日人”为他们的国家，为他们的国民争取得了荣誉？

不，不。肯定的答案就是可笑的答案。

日本正是因为它的国家的强大，为海外“日人”争得了尊严。

我深深地觉得，一个人，特别是一个中国人，要改变别人的瞧不起，主要是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自己的国家。我尊重很多有才华的人选择海外定居，可是，这种生活方式，能给自己的灵魂找到“家”么？

很久以前，我看过一篇大学编辑部同仁写的小说“别人的城市”，写的是一个为生活累，为情累的女大学生逃离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到了一个安静的小城来逃离尘世的纷杂，我极其推崇之，就是因为“别人”一词的意境尽现作者的心境。如今，我对“别人”或“他乡”诸如此类的词语有了更多的感慨。我不知道，华人生活在别人的地方，会不会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希望。至少，我觉得，在中国——在我的国家，我充满了希望。一个缺少了希望的生活，就像缺少了维生素C。有劲么？

没劲。

或许我错了，错就错在，当生活在国内，就把灵魂寄托于国外，当人在国外，却让灵魂漂泊于国内。

或许我没错。生活本身就是在比较以后，寻找自己最有意义的生活方式。我只是知道，这代中国人，在国内国外，生活，都很累。累的人，灵魂是无居所的。（未完待续）

公元两千零三年五月落叶悉尼北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