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怀念二三友人一杯清茶淡淡聊天的日子。在美国我好像都没有朋友的概念了,除了上课就是打工,连说话都变得快而简洁,根本用不上丰富的语言表达。连谈情说爱都是一个眼神直奔主题。带着梦想而来,却不知梦醒何处?”书薇在信中情绪显得低落无奈,“没想到卸下一个包袱,又背上了一个更大的包袱。”这使我想起她离国去美时,因钱不够去买北京的机票,就拎着两个比她还大的行李箱步履蹒跚地乘火车。她不让我帮忙,泪光闪闪却笑意盈盈地说:“我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只是隐藏在弱小的躯体里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1书薇很瘦弱单薄,临风而立,每每做柳枝状。因个子矮小,出去逛街时常淹没在人海里,需大声呼唤。她脸上的表情有点胆怯、害羞,与不熟悉的人说话时脸会红。但有时她又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大胆举动。
有一次,我和她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打羽毛球,书薇的球艺高超,但那天却屡战屡败,眼角的余光总扫向某处。我侧身一看,原来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倚门而立,饶有兴趣地与她“秋波暗送”。终于书薇示意暂停,喘着气擦着汗悄悄和我打赌,她敢不敢约他。我笑嘻嘻地摇头。书薇却放下球拍,坦然地朝他走去,她真的约了那个帅气的男孩。晚上,正当我静候佳音时,书薇来了电话,拿 腔作调地说:“美好的事物总如一道彩虹,一闪而过。”我再问,她便淡淡地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书薇是地质学硕士,其英语水平可与外语学院的本科生媲美,而且还一肚子诗意。书薇说:“骑着马,走在辽阔的草原上,头脑就像被洗滤了一样,只想变成一只鸟儿飞向蓝天。比起江南水乡,她更喜爱戈壁沙漠的悲怆雄奇。有时候,一个人的行程,她会搞得很热闹,和偶遇的路人如故友般游玩。她说:“只有陌生的环境才会使我忘记自己。”她喜欢那种无须刨根问底、一笑知前缘的感觉。
书薇曾有过一次浪漫的约会。她到一同事家还书,惊喜地发现同事的父亲不仅学识渊博,而且风度气质颇佳,几乎就是她梦想中的父亲、朋友、男人形象。他们聊得十分投机。第二天,书薇精心梳妆一番,便约老人在黄昏的河边散步。林荫浓浓,花香阵阵,河水滔滔,手挽一位戴着礼帽风度翩翩的老人,书薇的脸在夕阳的光辉中显得格外陶醉与美丽。
2书薇自嘲是小寡妇。她和男友领了结婚证后,男友便去野外工作半年,本打算回来后就举行婚礼,可谁知男友却与同去的女同事又筑爱巢。在别人对男友的一片谴责声中,书薇的语调轻飘飘的:“那么寂寞的环境,哪能不出故事?”她主动和男友解除了婚约。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喷香的梨儿压满枝桠,两人坐在树荫下谈判。男友枕着她的臂弯泪流满面,她却说:“往事如烟,该走的都走吧!”她是个懂得放弃的女人。
书薇话虽不多,但直率认真,从不看别人脸色行事,也因此得罪了领导,遭人排挤和议论。她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上班读书,下班独往,与老少同事点头而过。她买了双旱冰鞋,一冬一春的闲暇几乎都耗在了旱冰场上,不是大腿摔青了,就是脚拐伤了。她还笑着说:“这像不像我的一生?”盛夏来临,书薇更是一脸沧桑一身黝黑,露天游泳池又成了她的精神家园。在这些单纯的运动中,书薇显得格外投入。她说:“我必须全力以赴地学做一件事、再一件事。因为一旦我闲下来,我的脑子就会涌出许多困惑,就会很伤感。归根到底,我是一个很自卑的女人。”
书薇的父母长年分居,她从中学开始就住校读书,一直到大学硕士毕业。她很少提到父母,只说自己是没有家的孩子。“在悠悠的岁月里,我就像一只盛着开水却没有嘴的紫砂壶。”书薇感叹着说,“空有一腔热情。”
书薇是一个好强的女孩子,但平淡的日子,枯燥的工作,过分关注的眼神让她有种莫名的挫败感,她想逃离。“是否可理解为向生命中更深一层走进?山口百惠也说她是个自卑心很重的女性。因为自卑便格外努力;因为自卑便谦和待人;因为自卑便更敏感地把握机会。”书薇把弄着手中的计算器,心事重重地说:“我就像一只丑小鸭。”书薇最喜欢的一句话是:鹰有时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
3书薇刚到美国的时候,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感慨万千,但却比刘姥姥适应能力强。她来信说:“我太适应这里的生活了,这里没有嫌我丑嫌我穷的,我自由自在地穿我喜欢的衣服,做我喜欢的事情。没有人在背后议论长短、指手画脚。我就是我,独立的生命个体,尽管闯荡去。”
刚开始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不太累。作为访问学者,她还有点经费,因此很有心情发表在美的体会心得,什么人家的环保意识、法律制度、救济保险等等,一副“崇洋媚外”的嘴脸。后来她干脆成了“黑人黑户”,让很多中国留学生侧目而视。
日子不再轻松,她要去餐馆打工,要给人送货,要辅导几个华裔的子女学中文。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当然,她还要躲避移民局的盘查,“像个地下工作者,有时候都不知道第二天会住在哪儿”。书薇的笔调不再轻盈,“我好像是穷苦难民,为了挣钱吃尽苦头。”有一位日本女孩,让她感到“如沐春风般温暖”,不仅帮她抄落下的功课笔记,还送她衣服穿,虽说是合租住房,却只让她交三分之一的房租。正穷困潦倒的书薇,以为自己遇到了“东洋雷锋”。日本女孩还说:“其实女人和女人做朋友最可靠啦,我对你好是一种缘分。”书薇发现一种奇怪的东西,在那女孩的眼里流过,但她太疲惫了,顾不上想许多。有一次,书薇洗衣服,日本女孩抢了过去。几下洗完后,她拉住书薇的手,竟用拗口的中文说:“我心疼你。”书薇心里一激灵。直到一个夏风习习的夜晚,那女孩钻进了她的被窝,她吓得卷铺而逃。
无处可逃的她,苦自不必说。书薇甚至想到再回那个日本女孩的家。“她对我真的是挺好的,找过我好几次,还说对不起。可我往深处一想,又有要呕吐的感觉。即便是卖身,也应该做正常的事。”
书薇省吃俭用又勤奋肯干,渐渐便有了点积蓄。“有一天仔细一算吓自己一跳,我已经有十几万元人民币了。”她买了辆二手车。
4书薇的信越写越潦草,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的,还冒出些英语单词,说是想不起来汉语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了。她就读的学院与大海相邻,海滩上是白白的细沙,她的男友安是美籍丹麦人,充满温情地把她埋在沙子里。安身高19米,比她大10岁。“拥在他的怀里,就像坐到洒满阳光的大船上,暖洋洋的。”书薇有点陶醉地写道。
安虽然在几处拥有别墅,但却对书薇说他是穷人,吃简单的饭菜,穿旧的衣服,舍不得打电话,还说:“房子是房子,我真的没钱。”没有一点童话王国里王子的味道。书薇有次用自己的钱买了样装饰品,安便责怪她。她一气之下把他赶走了。可没几天,安竟买了一大堆贵重的药品来看她。因为书薇有了病总是硬撑着,她进不起医院。安说,他曾有过许多女人,但书薇是他所有女人中最让他怜惜的。“你这个小小的、充满魅力的东方女人。”安的大手重重地搂过她,轻而易举地抱起她说:“我要娶你。”
书薇却没考虑结婚,虽说安可以给她安定的生活、合法的身份,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牵扯着她,她还没有成为她想做的那种女人。33岁的书薇呵,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就像推磨的驴儿,但我真的不想停下来,我更适合一个人的生活。”书薇款款而答。
5飘零海外多年,书薇想家了:“你是知道的,家对我而言就是宿舍、教室、办公室和来来往往的人凑起来的模模糊糊的影子。身居异域,才知道自己对那片土地的爱。”她说自己的思想有时像一团毛线,乱七八槽的没有头绪,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走到哪儿都不要给炎黄子孙丢脸。她甚至奉劝我:“千万别轻易踏出国门,要想回头,太难了。”
年复一年,书薇的信越来越少了,她最近的信上附了一首诗,让我仿佛看到瘦弱的她寂寥的脸,不禁便有些泪湿。
“总想成为一颗孤独的流星/不在乎瞬间的璀璨还是永久的陨落/总想做海上的一片浮叶/无所谓风浪的拍击或旅途的漫长/总想将自己修炼成佛/笑对生活的酸甜苦辣和世间的悲欢离合/旅途令我喜悦/更使我倍感人生的寂寥/异域的风采让我振奋,却赶不走心中莫名的伤感/节日的祝福千千万万/抹不去我心中的隐隐作痛的誓言。”
书薇,你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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