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小学之前，曾带他回过一次中国，一住就是半年。亲友们都喜欢跟他开玩笑，问他最多的问题是：你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他总是奶声奶气有心无心地说：我是中国人，还带上一点儿拖音。小姑小姨舅舅都很满意他的表现，说他没忘老本。

原本潜意识中，就想利用回国的同时对他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所以带着儿子去了圆明园、天坛、长城转了一大圈，虽说走马观花，但这长城的形象是深深地印在这四岁不到的小不点的心里了，有一次他还画了一幅长城图拿去给班里的美国同学看，告诉他们这是GREATWALL，这是后话了。

在北京时，我们住在一个朋友家，朋友的儿子用字正腔圆的北京调问：你说说，你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我以为这下儿子又要开始奶声奶气地唱开了，没想，这次这小子却很坚定果断地说：我是美国人！那时再有一两天就要从北京飞回美国与他爸爸相聚了，他大概一下子又清楚他是从哪儿来的了。一言即出，大我儿子几岁的朋友儿子立刻两眼一瞪说：打倒美帝国主义！我正纳闷这都哪个朝代了，孩子们却还会用这句话？而我那愣小子更还一时反应不过来也不太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看着大家都在笑，也一脸憨笑了之。

儿子回美国后，上过一段唐人街幼稚园，儿子的中文变得挺流利不说，居然还会用广东话朗诵儿歌。可是当了小学的学前班没两天，就被老师告知，说他英文不好又听不懂课，是班里的问题儿童，要我们在家帮助他加速提高。我们夫妻俩一着急，在家中就尽可能地讲英文。一年过去之后，他好不容易跟上班里的步伐，可我们又发现，他不会说中文也不愿意说中文了。同样一句话，用中文说特费劲拗口，可英文就有如滑冰似的眉飞色舞。

其实也是可以给孩子去读中文学校的，可由于我们夫妻俩意见不统一而作罢，觉得在家多讲些中文，似乎就解决了。后来，有一年半左右儿子只去英文学校，同时我们也并没有加强儿子的口语练习，总之，就没把中文当个问题来重视。儿子也就趁机脱胎换骨恨不得变成美国人了。一次，我与他乘坐地铁时同他讲中文，小子一脸恐慌地小声叫我不要说中文，别人会认为我们是CHINESE的。这下不是我气得想打他两个耳光，而是他的一句话把我给打醒了：小子的潜意识里不仅开始在摆脱他是一个中国人，同时也害怕成为一个中国人，想用一口的纯正英语与美国文化的包装蒙混别人的耳目。名人名言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话用在我家也没错。

看着正大跨步地向美国佬靠拢的儿子，我们痛定思痛，坚决把儿子送进中文学校。儿子去中文学校是撅着小嘴巴去的，在班上又不太会说，他的中文老师问我，孩子的爸是美国人吗？言下之意，这孩子的中国话怎么变得那么美国腔呢。我说孩子的爸跟我一样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都非常中国式，只是思想不端正，教子不严，孩子又不争气，这才是问题所在！一时不知该把脸往那搁，只好回家每天把儿子拎到桌前学中文，儿子有时把压抑在心底怒气发出来：HATECHINESE。

现在，儿子去中文学校有一年多了，也慢慢适应了这种中文学习，虽然在作业本上标明四声时还是一团浆糊，但我脸上已开始多了一些笑容，开始把眼睛转向中文学校的角角落落，其实这块园地是非常适合老中少的中国人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早晨的，星期天这些当爸当妈的把孩子们还有爷爷奶奶装上一车，一起来到中文学校，孩子们读书，爷爷奶奶们也有他们自己的俱乐部，相互把憋在肚里的一个星期的中国话一倾而快。爷爷奶奶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可美国的独立花园洋房把这些老人们闷得发慌。

去年中国春节，儿子班里的老师让我帮他们搞一个活动，我在介绍了中国文化之后，就利用时机让儿子到黑板上来写些中国字，并请他告诉小朋友这是什么意思，之后，老师小朋友对他一脸崇拜说你懂两国语言呀，他心里也就有了一点小小的骄傲，其实，我知道他就那么两下，骗骗老美的，只是希望他能因此在中文学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最近，一个朋友准备带他的儿子回国探亲，可他的儿子就是不肯回，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如到中国会觉得自己太傻冒，因为他一点都不会讲中文了。现在，我一看到没送孩子去中文学校的朋友，就开始婆婆妈妈，语重心长地规劝人家，要送孩子去中文学校呀，不然他会渐渐忘了自己是中国人的，等等，说话时我往往加重语气，简直就像个政治思想辅导员。

看到中文学校里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香蕉，就觉得他们是有福的一族，从小去掌握第二语言比长大才开始学要容易得多，每星期一次的中文学校读书，其功能有点像基督徒每星期去做礼拜以此来接近上帝，而孩子们在不断地去学中文的过程就像是被连上了一根输液管，源源不断的中国文化会渗进他们的血液意识之中，使小香蕉们长大之后心不要太白，要变得红黄一点。

现在再去问问我儿子，你是哪国人？答曰：我是美国中国人！小子也学会圆滑中和了。他把“中国人”放在后面是强调中国，知道那样当妈的就不会瞪眼睛吹胡子了。(冯山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