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作她的“知心小妹”。

那天，她问我，她是否应该跟她的托尼去泰国。他在那里当工程师，由她陪伴左右。可是她如果整天被关在家里洗衣做饭，说的好听是金屋藏娇，说的难听就是给他当保姆，她总是要自由的。最好托尼想办法让她在他的大公司里找点事做做。这又不太有可能，德国人天生死板，向来公私分明。再说，她的大情人只是个搞技术的，公司里头人事方面的事论不上他来决策。

找个洋人做老公

不过，有一点我一直纳闷：她的姿色毫无可取之处，怎偏偏把这么多中外男士抓到手，一个又一个呢？真的，她一点也不漂亮，甚至有点丑。她的脸很不光洁，唯独鼻子俊挺，且油光发亮。她留着从上海来时就这样的“万能头”：每根头发从发根到发梢，被烫成一浪紧赶一浪的，看似弯弯曲曲，却不凌乱，而且不论怎样梳理，都能随心所欲搞出个名堂。要是在头发上抹点摩丝，那些小波浪就显得更有活力。而她本来头发就不黑，加上烫来烫去，头发坏了。她说我的头发很健康，只是发型有点无聊：直直长长，最省钱的一种。不过, 我看上去很本份，所以她很喜欢跟我讲心里话，我总是顺从地听下去。不象另外一个比她阅历丰富的大陆同学，听到上半句，就猜出下半句。那天，她说她隔壁德国老头的肚子真大，躺在床上就象个坟堆。那个比她大的同学后来对我说，一个女孩子家，没事去男人家的卧室干吗？

我常常把托尼搞错成托马斯。的确，在托尼之前，她说她和托马斯最好的。那还是在未出国以前，她的单位里经常有西门子派去的德国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她虽然是中文系毕业, 却喜欢跟洋人打交道。因为在大学时代，她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初恋。那个昔日温存体贴的中国男孩在分手时竟然骂她是婊子，以显示他自己的高尚。他们的关系一下子从恋爱中的追求转为分手时的追杀。自此以后，她发誓不嫁有大男子主义的中国男子。托马斯是这群德国鬼子中唯一不蓄胡须的人，因而看上去温文尔雅, 正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为了接近托马斯，她还抽出时间学德语。她身材好，又会跳舞。她单位好多漂亮的女孩都想嫁洋人，每逢周末，总是一伙人一起去跳舞娱乐。人一多，也就没有什么影响不良的闲话了。她不漂亮，同行的姐妹们压根儿没把她当作情场上的对手。她当时还想在奔放的洋人面前保持淑女的姿态，更何况她怕自己是单相思，怕万一托马斯没把她当一回事而又让众多姐妹笑话。她一直不敢太主动地跟他提心里想的事。她想嫁个像他这样的德国人。她等待有那么一天，他会跑来向她求婚，因为他抱过她，吻过她。如果他再大胆地进一步，她一定会激动得昏过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后来等到的却是他与她的女伴小清的婚宴请帖。小清还是由她介绍才认识他的，她就是漂亮点儿，笑得很甜。传说，是小清发现怀上了他的孩子后，催着托马斯与她结婚的。她真恨自己太退缩，要不然，这个帅哥就是她的老公了。她还记得，托马斯在结婚前给她电话，说他一直爱她。这反而教她痛恨交加。她恨这个世界不公平，漂亮的女孩什么事都好办，有男生递纸条，有殷勤者送鲜花，就连闯了红灯，警察叔叔也大不了叮咛一句：“下不为例！”而她遇到的怎么都是不如意？

何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托马斯带着妻儿回了德国，时空的移转多少弥补了她受伤的心。她从此讨厌那些中外婚姻中的所有中国姐妹。试问，有本事，何必要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路呢？她毅然决定好好自修德语，找个德国人做担保，去德国读书。托尼就是她选定的担保人。因为他人过中年，工资加上驻外津贴，收入颇丰。她主动地为他当翻译，陪他吃中国餐。她比他小二十二岁，她觉得他更象她的父亲。她对他真关心，却从不象其他女孩那样，今天向他要项链，明天问他讨化妆品。托尼看在与她父亲同事的面子上，为她联系德国的学校，欣然答应做她的经济担保人。一来一去，两人关系自然融洽起来。

在一个下雨天，留客天，托尼突然含情脉脉地拉着她的手，求她在他的住处过夜。她不知怎的，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天晚上，他给她讲了他的家庭。他在德国有妻子和三个女儿。有了孩子之后，他越来越发现妻子有点儿同性恋倾向，他们的婚姻因此也越来越名存实亡。为了多收入，为了三个女儿，也为了眼不见妻心不烦，他主动提出去国外工作，中国、南韩、新加坡，他都去过，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他说，他很喜欢象她这样会体贴人的东方女孩。那个雨夜她特别动情，她和他之间从相识到现在，从冷淡到关怀，从陌生到相爱，最合乎情理地发展着。躺在他的怀里，听他说话，感觉他的呼吸，任凭他怎么摆弄她的头发……她什么都依他，她觉得驯服也是一种幸福。他说，他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妻子离婚，然后就娶她。她一下子感动起来，她觉得，有过婚姻挫折的过来人，情感往往更丰富，更细腻，更会珍惜后来争取到的爱情。她想嫁给他，因为他不属于那种只想找人睡觉的人。

当她拿到德国的签证时，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顺利去德国，未经商量，她就去做了人流。不象有的女人以怀孕为要挟，乱提苛刻的条件。幸好当时单位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节育指标还不够数，人家也不仔细问她已婚还是未婚，就草草动了手术。他为她的真心而感动，他搂着她说，到了德国后，一定尽快办离婚，她含泪点点头。

准备出嫁

两个月后，她终于扬眉吐气地拿着留学签证踏上了这个讲人权的土地。语言的障碍她不怕，只是没有托尼宽宽的肩膀，她觉得形孤影单。每次她高兴地请我去她那儿谈谈，我就知道肯定是托尼给她来电话或来信了。她打听到在德国结婚要有出生证、未婚证明……她都通过越洋电话让妹妹帮她去公证处、翻译公司办妥寄来。只是这些都先瞒着父母。

托尼圣诞节回德国度假，当然先到她那里住了一夜。后来他从自己的住所来电话，说那事不好办。离婚的话，他必须支付妻子及三个女儿的生活费用，他又觉得女儿们很可怜，他对不起她们，他下半年去完泰国后，再也不出差了。这样，收入就会更少，若离婚的话，负担会更重……她只说了一句“我能理解”，可是她心里想的，却是谁能理解她？她来到德国后，先读语言，又担心手中的一点马克总有一天会花完，只能到中国餐馆打工。她只怪当初托尼为什么不送她有用的马克，而送不实用的金项链呢？她想，苦日子总会过去的，只要托尼跟她结婚……

我说，你还是去吧，你就是作他的情人，也不会整天为钱而发愁了。他好歹也是爱你的人啊！你们一起去泰国，还能进一步培养感情。更何况，你同他有过骨肉情。

她听后没吱声。我怀疑她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伤到她的自尊心了。

一个月后，我打电话问候她。她说她决定还是不理他为好，他又老，离了婚后又没钱，嫁他做什么？那语气让我觉得真够凄惨。她笑着对我说，这里不适合她，她打算打完这个寒假的工回上海。有人帮她找了个合资企业的港方经理，人不错。而且他已答应让她在他的公司里兼职做文秘，好歹她受过中西方文化的教育。她说，她也老大不小了，不管怎样，这回就嫁了吧，想想嫁个华人可能会好些，不会有当“洋花瓶”的嫌疑。

她说，她原先的心比天高，可是飞来飞去，又回到了老地方。

作者：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