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你为什么带我去美国?
"妈妈,我现在懂得你为什么带我去美国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诗句真切地表达了我们这些游子中秋之际的心情。留美的这些年,我不知多少次动了回国的念头。去年获得博士学位后带女儿回去探亲实是去探路的,结果还是决定暂时回美国谋求工作的机会。
我深深切切地思念和留恋祖国那片土地上的文化和亲人。我永远不可能完全溶入西方的文化。这里没有邻里的交溶,亲人的走动,朋友间的交流与相聚也总是那么地难得和匆忙。西方人际关系淡漠。父母与儿女之间多是单向的义务关系。众多单亲家庭的存在更与我头脑里已形成的爱情和家庭观念格格不入。所有这一切都使我内心里形成一种极度的孤独感,以及回到我本熟悉的生活里去的深深的渴望。
去年踏上我多年期盼的土地,却发现几乎一切都已经不是我记忆 中的一切了。有那么多的不习惯,又有那许多的看不惯。是这片 土地变了,还是我自身变了?八年前进入西方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时,我经受了culture shock。而离国七年后回到生我育我 的土地上时,我又体验了一种culture shock。我不知道脚踩在哪方土地上更踏实些。女儿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深思。她说:"妈妈, 我现在懂得你为什么带我去美国了。" 孩子的观察也许多是表面的东西。她在回去之前对中国的了解仅 限于我们平时点滴的灌输,其内容近似于美丽的童话。因为,我心目中,记忆里的中国大多是她美好的部分。那丑陋的一面已被空间距离所过滤掉了。我理解女儿感到的反差,也相信她的那份聪慧使她能够理解我对祖国的深厚感情。
当年的房屋和街道依在,看上去却矮小了,狭窄了。仍然是那栋教学大楼,里面却充溢着厕所的恶臭令人难以迈足进去。尽管大多住房条件都比较差,我还是看到了装修华贵的住宅。然而,无 论那四堵墙壁内如何地优雅与辉煌,都敌不住大环境的差劣污 秽。我在国内的那些天里,嗓子里总有清不完的痰。无怪乎商店 大街上遍地是痰。随地的小孩大小便在菜市场上也是累见不鲜。 最怕的还是炎夏里的三天一停水,五日一停电。
我在海关,飞机售票处,医院等非私人营利的公共服务处得到的印象是,顾客得不到最起码的尊重。朋友见面还有那份亲切和无拘束。可是他们的问题往往涉及到个人的privacy,使我感到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听到他们谈起单位里的勾心斗角和人事沉浮,我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国内的人对留学生归国的看法是不加掩饰的。我从各处听到许多有关留学生学成后回国却又二次离去的事例。来与去岂是一般性的决定。这些前车之鉴更使我感到谨慎定夺的必要。
我日日夜夜思念和盼望着要回去的地方也不全是这些。市场供应富足,新楼房不断耸起,使我看到了祖国巨大的变化与发展。我兴致冲冲地带着女儿去游览名胜古迹;采购喜欢的服装和礼物; 品尝各种地方小吃;并美美地过了几次大嚼甜食果脯的瘾。尽管美国的天更蓝(因为污染小),环境更优美(因为生态平衡保护好),可是中国的肉,菜,果子,谷米都更鲜,味道更美。
当初在中国,我就曾有过南北方归属的苦恼。在北方,我们被当成是南方人。也好。粮食市场大米供应紧张那会儿,凭着粮簿子 上"江苏苏州"几个字,就可以少买几斤面粉,多购几斤大米。 后来到上海去进修学习,第一堂课上大家自我介绍。轮到我时, 只说了"我是苏州人",还没来得及说下文"生长在北方",就 引起了哄堂大笑。我又成了北方人,因为是从西安来的。由于这 个缘故,我在亚利桑那大学东方图书部里查过中国家谱。发现潘另一支在河南。查清了,再把祖籍和出生地的概念分开,也就把这个问题搁过了。现在又有了国际东西归属的问题了。
回国去呢,我们这些华人后边还得换上个"侨"字。身份虽说可 以改,可是这些年在美国的经历给我们这些人的骨子里,言谈 中,以及举止气质上都抹上了点"侨"味。许多人对你仰望尊重也好,红眼嫉妒也好,搐鼻子看不惯也好,都应在这个"侨" 字上了。留在美国呢,即使我们改了国籍,皮肤还是黄的,头发眼睛还是黑的。血管里流的血,对祖国和亲人的那份感情 更无法改变。我们永远是中国人。我很喜欢一次同十几年前在中国教过我的老师们相聚时听来的一个笑话。说是上帝造人的时候火侯掌握得不一样。黑人是烧糊了的,白人呢,没烧熟。就我们黄种人不生不过正好。这则笑话中的那份幽默,那份机智,听了不由得你不笑。
留学对于我们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耐得苦寒,耐得寂寞的经历。 "洋插队"是对此多么恰如其分而又生动的写照。几年读书的清 苦使我们"花钱小气,穿衣服土气",只有说话还不得不"洋气"。尤其是开始的几年,打工学习的双重担子使我们无暇顾及 那湛蓝的天,绿茵茵的草坪,清澈的湖水,还有那可爱活泼的小松鼠。但是在我们努力适应快节奏生活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习惯了那个生活环境,也挤出了自己的一方位置来。否则,我们怎么会在回到自己本熟悉的国土上时感觉到那么大的反差?会有"是 这方土地变了,还是我自身变了"的疑问?
我仍然挣扎于走与留的权衡之中。中国对我们有血肉生身养育之恩,美国对我们也有学业事业奋斗造就之情。我们性格的造就, 观念的形成都反映着我们在东西两半世界的经历。女儿说得好: "我爱中国,我也爱美国。我是在中国生的,是中国人。可我也是在美国长大的呀。"
去年的回国之行使我认识到,要回到当初离去时的境与景里去已是不可能的了。就如脚踩在泥里,一旦拔起脚来,那泥里的印已不是脚在里面时的情景了。再想踩回去,就得挤出一个摆脚的位置,踩出一个新印来。那将又是一番不同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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