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这几年,要说住,平心而论我还是幸运的,租过半地下室,租过高楼大厦,现在在自己的房子里,越住越宽敞。从没和别人家合住过,但我能理解初来乍到时住在老鼠蟑螂横行的老街区里的心情。住得不舒畅,直接影响着向正面因素奋斗的意志。
关于住,我越想越多,越写越抓不住重点,只有主题不变:经历过客居和漂泊,才能有翻身做主人的骄傲;经历过不容易的事,才能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先和大家分享我住公寓时的故事。和住在地下室里共用厨房厕所的人比起来,我真不能算不容易过,但这挫伤过我的自尊。好在,我已远离了那所高楼大厦。
对物业管理人员的偏见,始于他技术欠佳,又牛皮哄哄
搬进B城BPT公寓409房间后不久,我发现壁橱的折叠门不大好用,拆下一看,安门轴的木槽早已破损,把门180度调个个,那一面的破损程度更甚,这门不定用了多少年了。去管理处,办公室分里外间,外间有个柜台,把住户和工作人员隔开。管事的热那塔小姐目无表情地告诉我,洗衣房里有报修表格,填好后塞到管理处门上的投信口就行了。我照办,特意强调门的槽子已经太旧,最好能更换之类,等啊等,终于收到一纸表格,通知我何日何时,将有物业人员打开我家的门进入维修,无需留门,只请关注,云云。我只觉得物业人员拿着我家的钥匙,合法也让人不放心。
来修那天我在家。一个自称叫壮的人像我一样把门翻过来调过去,还是没能把新的零件装结实,急得满头大汗。我告诉他,装零件的槽烂了,需要换一个木门。这家伙可能是心里着急,不耐烦地说:“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干活,请让我一个人在这。”我心里颇不悦:这家伙,够牛的。他鼓捣了半天,终于说:“你只能先凑合几天了,等维修处来了新的零件后我再给你装上。” 我说就是来了金子我也用不上,我需要的是换个门。他嗫嗫地说门可比零件贵多了,我再想办法吧。自找台阶,然后黄鹤一去不还。
对住户不礼貌,技术还不怎么地。我对这所大楼的物业管理人员开始有了偏见。
他不愿意换门,我老公只好自己鼓捣了几下,门就这么凑合着了。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又有两次维修,不是贸然闯入我家,就是不守约该来不来,正常人都会生气
很久后我怀孕待产在家里,带着放暑假的女儿,天天步行去游泳。老旧的公寓里,厕所洗脸池的水龙头关不严,洗澡喷头因老化而开裂,也在涓涓细流地漏着水,浴缸旁墙上的瓷砖在片片剥落。又要维修了。我填了表格,想着这文件来文件去的,不定又得等多久。不料,第二天就有人敲门,我还未来得及去开,壮这家伙就自己哗啦打开了门,晃晃悠悠地进来了,惊得我一愣:进住户的家,就可以这样如入无人之境?他见了我,说刚才敲门,没人应,以为没人呢,这两天活不多,收到我的报修单后就来了。
壮三下两下就换下了新的喷头,水龙头也换了垫圈,立刻止住了漏水。干完这活,他说:“以后如果漏水,你应该早些通知我们。”我明白了,他更关心的是老板财产里的跑冒滴漏。难怪来得那么快。可是对于瓷砖他却说:“我拿错尺寸了,下次给你拿几片正确尺寸的来。”
那天壮特爱说话,瞥了一眼厕所的地面,说:“谁铺的地板革,愚蠢,藏污纳垢,我给你撕下去吧,但我要用一种化学品把地板革上的胶溶解了,这东西味大,对孕妇不好,我和你约个时间,到时候你离开家两个小时怎么样?”我半信半疑地说:“我可以给你更多时间,你别忘了同时给我换瓷砖。”口头预约了后天下午两点,壮连说后天见。
后天,我如约带着孩子外出,那个时间游泳池不公共开放,我们坐在游泳池的大厅里,孩子不断地问我为什么我们不进去游泳。
正如我的另一半不良预感 ,几个小时回家一看,根本没有人来过的迹象。壮这家伙,说这个愚蠢那个愚蠢的,他自己的记性也不怎么好。看着贫民窟一样的厕所墙壁,我立即领着孩子去管理处。
见到热那塔,我问我能见壮吗,她一如既往阴沉着脸,手朝隔壁的维修室一指,话都不说一句。我懒得和她计较,敲了隔壁的门。壮正坐在那里,我没说“你今天好吗”之类的开场白,劈头问他你是不是忘了去我家?他没有恍然大悟,却说:“我有一百五十多住户要管理,我记不住你是谁了。” 我耐着性子说:“行,我再写一遍报修单,我希望不久再见到你。” 他却突然情绪激动:“你写什么,或者报告给管理处,我都不在乎。” 我的偏见和火气一起上升,情绪也开始激动,但只想起了说:“壮,你会有麻烦的!你会有麻烦的!”
他不通知就闯入民宅,又不守约,且态度恶劣,影响了我的平静生活。较起真来,他不会多么占理。可我又一想,去哪说理呢?告诉他的领导?热那塔小姐能站在我这一边?我有些退缩了。这两年在加拿大,看到的笑脸太多了,对不好的态度有点敏感。先忍一下再说吧。
回到家,我一边运气,一边写着报修单,把瓷砖尺寸数量写得清清楚楚,权当重新一轮文山会海。
第二天收到一纸“公文”,潦草地写着何日何时有人将来你家贴瓷砖撕地板革,没有一句诸如上次未到,对不起等字眼。
壮喝酒误事,我家水淹七军,热那塔涉嫌种族歧视,我的“骂人英语”平静地说了出来
如约,壮来敲我的门,我故意先不应,听着他在外面工具碰撞的声音,他可能知道我在家,礼貌了些,没有再次闯入。我开了门说:“我刚才在厕所,你今天来,是要换瓷砖和去掉地板革对吧?”他说:“对对对 ,我有数,东西都带来了。你和你的女儿,还是外出一下?”
我和女儿游泳回来,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家楼层电梯的门一开,就听见烟雾报警器在刺耳地响,一会儿另一台电梯门打开,一个物业人员冲出电梯,拿着灭火器向我家的方向跑去,我大腹便便领着女儿,慢慢走到家门口,门刚刚被打开,烟雾警报正出自我家。
我狐疑地一进家门,就感觉进了蒸笼一般,四处雾气弥漫,脚上温热温热的。低头一看,地上已是一片汪洋。我顺着哗哗大作的水声走到厕所,只见洗脸池的热水管大开着,水不断地溢出,蒸汽的热度引发了报警器,地上摊着一堆修理工具。
我急忙关上了水龙头,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物业人员责备地问我:“是不是你出门忘关水龙头了?”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大声说:“你为什么责怪我?你看地上的工具,这是你的哥们壮干的!我要照下照片来!”我撇下他径直去拿了数码相机,颤抖着手拍下了一张张被水泡湿的地毯,旅行箱,漂在地面水上的塑料玩具,雾气蒸腾的屋顶。然后拉着孩子直奔管理处。
管理处除了热那塔,大头目弗兰克也在。我对弗兰克语无伦次地说:“我很气愤,我刚才外出,你的伙计壮在我家干活,大开着厕所洗脸池的热水龙头,现在不知他在哪里,热水溢了出来,把我家的地面,还有我的地毯和箱子泡湿了,还触发了烟雾报警器。你请看照片。”
其实,我当时说的英语哪有上面写的中文那么利索。到了北京知道官小,到了加拿大才知道,我那以前和“外籍技术人员”打过交道的英语,用来抱怨,用来骂人时,还差得远呢。弗兰克听我说完,看了一眼照相机上小小的监视器,张口先问水关上了没有,再拿起了对讲机,呼喊着他的那个愚蠢伙计。
等壮来管理处的功夫,热那塔居然用她那浓重的东欧口音对我说:“这里是物业管理处的地盘,你最好出去等着。”我气得恨不能一口啐在她的脸上,像个泼妇似地说:“这里是你的地盘,我的家也是你的财产,可是我的家被水泡了,我回不去,我只能在这,我要听你们对用户作解释…….”我突然哽咽起来:“我怀孕九个月了,我不想我的沮丧情绪影响我的孩子。” 一时间觉得,这个我一直默认为家的409公寓,根本就不是我的家。我失控般地泪如雨下。
可能热那塔见过的真正无赖太多了吧,转身回里间,远远地躲在了计算机后面。一会儿壮急急忙忙地进来,弗兰克一见他就喊怎么回事,他吞吞吐吐,一会说忘了,一会又说309的厕所漏水,他去试验一下,弗兰克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为什么把水龙头开那么大!”,又叫来另一个伙计鲁克,带上能吸水用的吸尘器,和壮一道直奔我家。
我步履沉重地领着女儿跟随其后。回到家,拿出批杂放到烤箱里,烤完了,一面吃,一面冷眼看着他们忙活。地上的水吸完了,鲁克把那块泡湿的小地毯拿到阳台上晒,壮对我说了声对不起,我只是说:“这没有完”。临走,鲁克小声对我说:“他可能又喝酒了,所以有点……,请原谅他。”
即使我能原谅壮,我也原谅不了热那塔,正应了一句话,明目张胆歧视新移民的,大多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老移民。
我在电脑上敲了洋洋千言,历数壮的所有所作所为,要求赔偿被泡湿的地毯和箱子,价钱共计40元。拿着打印好的纸,领着孩子又奔管理处。
热那塔一个人坐在里间,我先说:“我能和你说话吗?”把她叫到柜台前。我把写好的纸交给她,然后平静地口齿清晰地说:“这是一封我的抱怨信,请你转交给弗兰克。信里写着壮的工作失职和我要求的赔偿。我保存着所有的证据能证实我所写的。同时,我要给你一个警告:请你不要对我,或其他住户刚才那样的态度。你说的把我赶出办公室的话,包括你以前的一些行为,不仅很粗鲁,而且是种族歧视的表现。如果我能抓住些证据的话,我想我会在某个说理的地方见你一次。我的房租,包括停车位,从来没欠过你一分钱,还介绍我的朋友来租房。请你想想,什么是对待顾客的正确态度?”
她终于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对不起,非常对不起。”也许是想把我打发了,也许是不想惹事。我也没指望她能真正道歉。
可惜,我没有针尖对麦芒的精力了,无产者也没能团结起来,惹不起的都躲了
过了几天我就分娩了,所有的精力统统转移。孩子嗷嗷待哺,自顾不暇,再没心思管赔偿不赔偿的事。伪善的“他们”自此从未理过我。
后来我认识了这大楼里的几个中国人,才知道,我可以去“安大略省租房仲裁法庭” (Ontario Rental House Tribunal)去讨个“说法”。不过,在法制社会的加拿大,坏人“干了”就“干了”,好人却要循规蹈矩,耐心地按程序等着公正。
住久了才知道,这个楼里的本地人,大多是体力劳动者,有欠房租的,有酗酒的,可能还有吸毒的。楼里也住着许多各族新移民,因为语言文化障碍,大都安安静静忍气吞声。不少人都有一笔大大小小与物业人员打交道的“血泪史”。
难怪有一阵子,大楼电梯的门上总是写着些蚯蚓般的阿拉伯文,刷过新油漆不久后就又被写上。我虽然只认识惊叹号,却能体会那文字里的愤怒和无奈。尽管这种做法不妥。
一年一度,公寓租金要涨。按照租户保护法(Tenant Protection Act),那年租金涨幅不得超过3.9%。有一天收到管理处的信,说大楼由于供热系统,水系统等运营成本增长过高,管理处向租房仲裁法庭申请房租增长8%,正在聆讯,请大家提意见。第二天又收到一张复印过的手写纸条,上写:“运营成本增高,是因为物业人员管理不善,不应该转嫁到用户头上,你如果和我有同样看法,请写出文字交到508房间,我会替大家一起上交仲裁法庭。”
伸张正义的好人终于出现了,我拖着尚在恢复的身体写了一点我的意见,再打印出那封抱怨信,老公把这些塞进了508门上的投信口里。
不幸的是,表达出反对意见的住户,最终没有超过规定的百分比,房租还是涨了8%。
怨声载道的人可能早就搬走了吧。
一家墨西哥移民在洗衣房贴出广告,变卖他的几乎所有家当,并且写着:加国就业环境不好,加国物业管理人员不好,他要“海归” 了。
认识一家叙利亚人,平时也就“嗨”一声什么的。有一天见他们搬家,问了声“你们要搬了?”女人喜气洋洋地和我说:“ 我们买房子了,这是我们在加拿大的第一所房子。告诉你,这公寓里的人很坏,还是有自己的房子好。”
中国同胞小孙也买房子要搬家了,按照那“不平等条约”,物业人员有权最后察看房子使用情况。小孙要求进屋看房的热那塔脱鞋,热那塔居然说“你觉得你家的地面干净么。”
“我一天都不想在这呆下去了,好像她是施舍给我们房子住似的。” 小孙愤愤地和我说。
“说法”最终没讨。有了自己的房子,才扬眉吐气了
哺育婴儿,使我冲淡了想要“打架”的心。合理合法地去打个昏天黑地,可能会达到我要的目的,但这一过程中的等待盼望,文案工作,时间精力,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不如,我也搬走了吧。
我最终没有纠缠下去,产假快结束时,我们在我工作的S市买了房子。终于有了一块无人敢打扰的“自己的土地”。
搬家前最后一天,热那塔来敲门验房,我笑嘻嘻地说:“请你脱鞋进屋,这是我们的宗教。”她脱了鞋,见我一家人都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的,欲言又止。
中国某地,确实有条“妈妈例儿”:你不喜欢的人穿鞋进了你的房子,是要带来坏运气的。原话我忘了,谁说这不算是一种宗教前身呢?
搬家前,摸一下壮换过的瓷砖,整面墙都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后来我重回B市那所公寓里看朋友,她说,壮早就被解雇了。
有人讨论过买房和租房哪个划算,要是你有过我的上述经历,你就根本不会有这个疑问了。自己的房子,是自尊自信,是安居乐业,就像是自己孩子的感觉。
与人斗,我只觉得满肚子气;在自己的房子里与天地斗,才体会到其乐无穷。以后再和大家分享我真正的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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