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国不同的大小城市生活过,读书时打过各种各样的临工,毕业後换过几次工作,接触过从清洁工到高级经理不同层次的德国人,也常常大黑天一个人坐火车回家,虽然我从未遇到剃光头穿黑皮衣黑皮靴的光头党人,但是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能碰到那些不剃光头不穿黑衣、傲慢排外的德国人。
我曾在一家小商店打工,仅十来个女售货员,却有二个敌视我的人。那时正值东西德统一後排外势力抬头,时常有难民营被烧。其中一个人对我的态度很干脆:不把我当人看,我在她眼里根本不存在,从来不打招呼。
这样倒也省事,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却不好惹。有一天,她挑衅地对我说:“我们德国人狠所有的外国人,如果我年轻的话,我也会去烧难民营,上街抢劫外国人”。当时,我虽过了德语关,听得懂德国人说什麽,却答不上话来,心中的气只能往肚子里吞。碰巧有一天,她鼻子出血,久流不止,店中正忙缺人,无人送她上医院。正值我下班,我自告奋勇地陪她去医院,到了医院还用手推车把她送到急救室,医护人员把我当成她的家属。第二天,她送我一盒蛋糕,并说:“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帮了我,你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可你却做了,非常感谢你!你要经常和我们聊天,提高你的口语”。我想,以後她狠外国人的时候,至少不会狠我这个中国人。
大学毕业後的第一个工作是给德国人当助手。办公室有一个年轻人,人高马大,长得就像一个光头党人,有一天竟然剃了一个光头,就差黑衣服。他来自东德,没有像西德人那样受过西方的民主教育,反省过德国纳粹的历史,专门歧视“弱者”:女人和外国人,对每个新来的女同事都非常挑剔,总是无中生有,在鸡蛋里面挑骨头,像教训孙子一样,板着面孔训人,对我这个外国女人更是变本加厉。老板和其他同事都知道他故意欺负新来的,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我一直都忍气吞声,直到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火山爆发,和他大吵一架。我忘记了自己在何方,也忘记了自己是外国人。德国同事劝架,让我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自知理亏心虚,马上老实了。最後,老板来调解,我的要求是:第一,他必须向我赔礼道歉;第二,他不准再无理对我的工作指手划脚。虽然第一条没有达到,但他从此再也不敢对我无礼了,我争吵的目的达到了。对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只能来硬的。
後来我跳槽到一个大公司,并有德国人给我当助手。本想现在可以和德国人平起平坐了,不巧的是,天时而地不利人不和。我在的公司在巴伐利亚洲的一个小城,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谁在这里活着舒服,必须是土生土长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别说外国人,即使是外地人,也得不到当地人的欢迎和融合。当我第一次见到坐在我对面的中年女同事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此人不善,要多加小心。她一辈子未婚,要麽找不到老公,要麽宁愿独身,估计是对人不宽容,为人处事不愿妥协。按她自己的话说:“这辈子省了二件事:结婚和离婚,即使结了婚,也早离了”。她的叔叔二战後,由於生活所迫移民到美国。可她对那些背井离乡到富裕的德国来寻找美好未来的外国人一点也不理解,毫无同情心,有的只是歧视和偏见。谈起外国人来十足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是说她来自俄罗斯德国後裔的邻居如何吵闹酗酒;就是说意大利人说话声音如何大如何没礼貌;英国人如何傲慢;法国人如何轻率不可靠;波兰人如何不城实;土耳其人如何愚昧落後等等。对我这个中国人自然也不客气。
我们公司本是一个典型的德国家庭企业,後来被一家大公司买下,不断扩大发展,已成为世界上本行业最大的国际性公司之一,世界各国都有分公司,外国的顾客、供货商及世界各国同事越来越多,国际性的交流已成家常便饭。
整个管理部门几百人,只有包括我在内三个外国人,而她却说:“外国人越来越多,德国人在自己国家的办公室里快要变成少数民族了,太不正常了”。虽然我有千万条理由可以和她辩解,但对她这种保守、高傲自负、坐井观天的德国人,只会是浪费口舌。我明知她矛头指向我,想着要和她共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故意装着没听见,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像她这样把德国社会多元化、世界一体化看成对自身的威胁,只能是缺乏自信的表现。她只受过职业培训,英语不识,又人到中年,无法补习。时代在前进,环境在变化,可她却原地踏步,赶不上趟,迟早要被时代淘汰。难怪她整日发牢骚,拿外国人出气。
整日和这种人共事已经够难受了,回到家也得不到清静,因为有一个闲着无聊的邻居。此人一中年妇女,估计靠当清洁工为生,经常闲在家里。
她除了从不和我打招呼并板着脸孔外,还想找岔教训我。有一天,她拦住我上班的去路,竟然像泼妇一样抓住我的衣衫,开口对我du称,说的方言土语我也听不太懂。我猜测她说我倒的垃圾没有分好类。
我并不在乎Sie称还是du称,但除了在大学里外,有教养的德国人未经对方同意,绝对不会和陌生人du称,更不会动手动脚。对这种没有文化修养、粗鲁无礼的人,我也毫不客气地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和您谈话。您若有问题,找房东去”。然後甩门而去。从此之後,她再也不敢给我找岔了。
一个德国同事向我诉苦:“我到这个地方已经二年了,却没有一个朋友是当地人,少有的几个朋友也是和我一样从外地来的大学生,我还不是外国人,这个鬼地方真是不能长呆”。像我们一样,一批批年轻人来到那里,积累了工作经验後,最後又都离开了那里。
我曾在一个大公司的总部实习过,那里的职员大都是中高级管理人员。其中有一个曾经是该公司开辟东南亚产品市场的老将。他为人和善,对人热情,对我却很冷淡。为什麽?後来我和他聊起他在亚洲生活的经验,他告诉我:“八九十年代,我在北京生活了四年,香港和新加坡四年,和中国人做过很多生意,打过很多交道。
当我初到中国时,觉得中国人、特别是我的中国同事和部下们都很客气、热情友好,我非常喜欢他们,可接触之後才发现,他们都很虚伪,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不诚实、做生意不讲信用,我再也不喜欢、也不信任中国人了”。
我为他感到惋惜,惋惜的是他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生活这麽多年,流下来的却是坏的印象。但我觉得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以偏就全、一概而论。虽然我也遇到不少不友好、种族歧视的德国人,但我并没有把每个德国人都看成纳粹分子,每次认识一个新的德国人时,我都不带任何偏见,以诚相待。
我认识一个越南人,十几岁就到德国,说一口标准的德语,却带有浓重的口音。且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和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德国人相比显得相形见绌。他总结和德国人打交道的经验:“德国人有二种德性,如果你比他强,他就嫉妒你;如果你比他弱,他就蔑视你。我不想让人瞧不起我,只能让人嫉妒我”。他的对策是穿名牌衣,戴名牌表,刚参加工作就开着崭新的宝马车。我并不赞成他的结论,这种德国人毕竟是少数。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对人不友好的德国人都是种族歧视分子,有时候只是心情不好,即使是对自己的同胞,他们也会这样。所以,我也不神经过敏,把自己当成种族歧视的受害者。从西方人身上,我慢慢地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原谅,也学会了说对不起。允许自己、也允许别人犯错误,就事论事,不记仇,事情过後就算了。像中国俗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样,只会杀伤自己的细胞,有害健康。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那些给我第一感官高傲自负的德国人,经过交往,大都证实了我的直觉。
有次坐飞机回国,因行李超重,找到一对德国老夫妻帮我托运行李。一路上,他们像对待自己亲身女儿一样照顾我,老头问我在德国有没有遇到种族歧视的事情,我说:“无论我到德国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遇见过种族歧视分子,可这些人数得清,但那些友好、乐於助人的德国人却数也数不清”。老头说:“我们德国人不狠任何外国人,那些光头党都是些白痴,人数很少,在德国社会、特别是在政界成不了气候,更何况有美国人在,美国人是绝对不会容忍德国再出现一个希特勒的”。说来也巧,在国内转机时,却找不到一个二手只拎公文包的老乡帮我托运行李,最後终於找到一个人,那也是一个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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