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过中秋
家住上海的时候,时近中秋,满街满铺的月饼。还记得,小时中秋时节送人情怪圈中首要的流通物便是精致的盒装月饼。我们常打量匣上素手献饼的月女嫦娥,再揣测内容:豆沙,莲蓉,椰芸,白果,玫瑰,椒盐,火腿?这小孩子碰不得的礼盒几天后便会消失,贡放在他人家中,待再度进入轮回。
要爽气地尝月饼,莫若自己去买散装货。我最爱广式豆沙馅。豆沙属个人口味,广式却是本人年幼时的美学倾向。蜜色的饼皮,沉重的手感,方圆的轮廓,饼面上遒劲的纵向篆刻体,左为糕饼号,右为馅料名称,可以阴阳文变化,再勾框,做得几与一方印章相仿。看电影《啊,摇篮》,红军老爷爷为战地幼儿园的孩子们刻饼坯模子,才知晓月饼的挺括原来由此而来。
除去月饼,我家过中秋还煮毛豆荚和芋艿。油腻的甜食毕竟不宜多食,尝过一个,肚中七分饱,再抓起剪去一角的饱满豆荚往嘴里送,牙齿轻啮住它的曲线,手一拽,两颗豆子从剪破的口子弹出,完成与毛豆壳的分离。光吃毛豆便能十分饱,间或还得不怕手痒剥几个芋艿,蘸一蘸酱油咬一咬,直到自己的肚子和月亮一样浑圆,直到月光照亮摊满桌子的空豆荚和芋艿皮。
在德国过中秋
4年前忍心告别了父母和祖国,也忍心告别了上海的中秋节。德国的月亮和中国的月亮一样圆,这是常识。中秋夜,天上一轮寄托情怀的明月可循,但缺了人间的热闹喜气。
来到德国的第一年,2001年,努力从急性文化休克中重新喘上气。整日里只有洋话洋字盘桓心中,手头也没本阴历书,不知几时月盈月亏,中秋就这么被遗忘了。
第二年,表妹静静节日前夕捎来书信:“中秋节快到了,按习俗得吃月饼。可惜你吃不到,寄盒到你那儿吧,他们说寄到也坏掉了,没办法,画饼充饥吧!还是名牌呢!”果然信纸上手绘一只杏花楼月饼,还是我喜爱的豆沙馅。表妹纸上谈月饼,超度不了我对月饼的奢望。我后来在回信中戏说,画饼倒还不如在信纸上涂一片月饼的油渍,让我闻香。
这一年自然没有月饼了,只一个假的。现在还完整无缺地保存着,要让我时时想起表妹的心意。
第三年,我单身生涯告罄,成了一位德国先生的太太。我从中国的阴历入题,原原本本地向他解释中秋节。他去过香港,知道毛泽东、周恩来,自以为对中国虽不算精通,但肯定也不算忒老外。但从我这里,他才第一次听说中国还通行参照月相的阴历,因此中秋节的公历日期每年都不同。
他鼓动我去中国餐馆庆祝中秋,向老板讨食月饼,他埋单。我们去了当地气度不凡的皇城酒楼,一袭唐装的瘦小老板用德语招呼我们,我马上切换成呱嗒松脆的普通话,询问他能否给我们上月饼当饭后点心。老板以不解的眼神望着我,吐出一句德语:“对不起,我不懂普通话,我只懂粤语。”我听得明白,马上再用德文报一遍。老板走后,我老公笑得前仰后合,他道,原来中国人和中国人在一起也有鸡同鸭讲的时候。我立马以标准德语和拜恩州方言的例子回敬。
老板如约呈上一小盘咸黄月饼,这次他那广东腔的“中秋”两字我听得分明了。月饼不在菜单上,他也没写入账单,他是将家庭内部准备分食的月饼慷慨地赠予了我们一份。我们语言不能相通,但同为华人,中秋节同享月饼,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中秋节的要旨是什么?
第四年9月底,我哥哥的公司派他来德国培训。我们全家中秋节开车去会他。我从院门的门缝里望见趿拖鞋、蓬头乱发的老哥出来迎门,十分欣喜。老哥行囊中有两只细沙月饼,他说自己平日在国内哪天想吃月饼,哪天都吃得到,让我们统统收下。我和老公便在他的处所里分享了一个饼子。
在国内开轿车上班、隔三差五携妻女下馆子的老哥,在德国上下班得坐两个小时的巴士,自己顿顿做饭,形象上不由地邋遢了些。他对德国的“清贫”生活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但我们还是想让他中秋节更快乐一些,便拖着他在他居住的小镇上逛,到处找有格调的饭店。隶属附近大都市的小镇入夜便冷冷清清,倒是与它的边缘地位相称。我们最后去了家克罗地亚餐馆进行节日会餐。欧洲菜没把老哥的中国胃摆弄得舒服起来,但我们两个中国人对坐德国的克罗地亚餐馆,面前飘忽的烛光,谈家事,亦尽欢。亲人相见,不就是中秋节的要旨吗?
今年的中秋节,我要对我女儿讲述嫦娥奔月、月兔捣杵的故事。对月亮和星星非常着迷,临睡前都要大人抱她上阳台寻找月亮,听我唱“一闪一闪亮晶晶”的1岁半小孩也要开始对月亮的遐想了。或许她的小眼睛能搜寻到月影中的桂树。
留德愈久,我在这里结识的中国人愈阵容庞大。我认识的这些个四海为家的中国人,大年夜包饺子,端午节扎粽子,中国的习俗从不含糊。或许他们今年中秋要自己做月饼呢?未必不可能。我打定主意,要紧密团结在他们的周围,大家一起过个热腾腾的中秋节。
欲祝大家中秋愉快,阖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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