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接通北京父母的长途电话,母亲那涓涓细语的问候、关心,使我体味到她发自内心的轻声呼唤,看到了她的寂寞和思念,感到来自远方的牵连。母亲那一颗眷眷的心,随着无线载波缓缓流动,一脉一脉萦绕着我,如蜜如水、如花如小溪,令我无限温暖。俗语说;“儿行千里母耽忧,”这话一点也不假。移民加拿大五年来,每一次父母的来信来电总是询问我们身体可好?钱够不够花?工作如何?小外孙女怎么样了?并且告诉我们如果实在不行就回北京,他们还有一些积蓄可供我们回国救急。每每听到这句话,我都非常难受。人常说:“三十儿而立”,我们已过了而立之年,怎能还让父母耽忧?更何况家里并不富有,他们一点点钱只不过是省吃俭用所省而已。
我的父母一生勤劳节俭,质朴、坚强。在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把当中学校长的父亲下放到农村教书,还动员母亲和父亲离婚,被母亲坚决拒绝了。世态炎凉,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生存,家徒四壁,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新衣服,但父母还是把一点点好的留给我们。甚至有一次父亲在路边捡到一个红薯,自己虽然饥饿也舍不得吃,还是捡回来给我们吃。粉碎“四人帮”后,我们三个孩子先后上了大学,为了供我们读书,家里穷得连台电视机都买不起。即使这样父母总是要求我们作个正直、善良、诚实的人。移民加拿大五年来,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要我们肯吃苦,靠自己辛勤劳动赚钱生存。现在他们虽然已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一生辛勤操劳的父母还在读书、写文章,发挥余热。平静、安宁、详和,与世无争,心里盈满着孩童般的真诚。物质上并没有丰富多少,但他们怡然自得的过着平凡而又普通的云淡风清的生活,只是时不时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北京看看。人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虽然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在加拿大的艰难,但我分明体味到他们的牵挂,他们的耽心,他们血浓于水的思念。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到北京,我一定要陪年迈的父母重游香山,寻找往昔的欢乐;游览颐和园的风光;漫步在长廊的月影下,补给他们生活的甘甜。我愿用女儿的手擦干他们的泪水,籍慰他们寂寞的心。但我知道,父母其实只要求陪陪他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儿已。记得小时候背的唐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小草心,能报三春晖。”这首诗道出了天下父母的一片真情。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我的婆母就是另一个典例。从容内敛、平和娴雅、不矫揉造作,不喜张扬,但她沉静中始终透着柔和的光芒。她的一生,浓缩了一个淑女的缩影。婆母只有我先生一个孩子,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们全家被整。清华大学毕业的公公、婆婆先后去了山西、苏北。在她怀着我先生的弟弟难产时,公公却在劳改农场,没人看顾她。她在鬼门关挣扎了三天,奄奄一息,最后一个下放劳改的北京医院的产科医生挺身而出,帮助她生下了一个刚刚憋死的男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盼到的却是一场空。虽然彷徨、无望,但一向温顺、柔和的婆母坚强地生活了下来。当我们来到加拿大半年后,她被发现了得了癌症,在切除了2/3肺部的她依然牵挂着的我们。每一封信、每一个E-mail、每一次电话都流淌着她思念的河流。她一向是本色的、低调的,三年的折磨,耗尽了她的精神;疼痛的侵袭,令她憔悴不已。她明知这种病需要大量的钱,却硬从她的积蓄中留了大部分给我们。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还硬撑着等我们归来。当我们从温哥华返回北京时,她已油灯将尽,无力回天了。只是交代一下她的钱,三天之后便撒手人寰。她的母爱有如无声的音乐、明媚的春光、清澈的小溪,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伟大的光芒。先生非常后悔没有床前尽孝给她更多的时间,我也非常懊恼没和她聊聊。三年的思念、三年的期盼,换来的是天人永别。如果有天堂,我真希望她能在那里幸福、快乐。
很多和我们一样来到加拿大的人,他们的父母同样希望着子女的平安、盼望着团圆。他们一样有着难消的冷清和孤独,一脉亲情,牵着亲人的心肠。真愿这阴晴圆缺的月光送去远方的思念,弥补人生悲欢离合的缺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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