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冻凤秋
彭富春,武汉大学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之一,从德国学成归来第二个春天,笔者就有幸成为了他的学生。也许是哲学的深奥,也许是思想的深邃,或者是灵魂自身的神秘,然而不得不承认彭富春的个人魅力,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魅力的漫游者。
留学缘起
1979—1985,武大六年,读书、留校、治学,经过对诗与哲学差异的思考之后,彭老师最终舍弃了诗,选择了哲学。并于1985年求学北京,师从李泽厚,三年中,努力思索和写作,并享受孤独,在学术界已有一席之地。毕业后,又回到武大,重新在山水之间激发思想的火花。然而生活并没有就此让彭富春安宁下来,正如常旭在《灵魂的诉说》一文中所写的:“学术背后渐渐露出事态诡谲的面孔,生活又开始煎熬灵魂。不堪忍受的是,学术本身的无意义争论和派别对立使思想蒙羞。”大学,这一思想知识和精神的圣地,也会变成权利场和名利场,彭老师在所谓的霸权下一再受挫。年轻的他心力交瘁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逃离将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就只能是浪费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从而一事无成。
选择留学德国,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德国梦。彭富春在大学时,就被德国哲学家、诗人和音乐家的伟大作品所吸引,他憧憬这个伟大的国家,向往这个享有美誉的哲人与诗人之乡。当他把研究的重点转向德国哲学与美学之后,他就开始自学德语,去德国深造的念头更是深藏心中。北京读研时,他发现,很多从事德国哲学研究的专家并不懂德语,而是借助英语文献,有的干脆只能借助汉语文献。他开始对国内的哲学研究抱一种怀疑的态度,对自己的学习也感到可疑。思想的危机更深层地折磨着他,他觉得长达十年之久的学习,他却仍然游弋在真正的思想之外,无法真正进入思想之途。于是,决定不顾一切去德国。学语言、凑钱、申请,一关接着一关,很艰难,却还是拿到了签证。
漫漫留德路
作为自费留学生,尤其是作为贫穷的自费生,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而彭富春除了自己的生活费之外,还要考虑赡养母亲的费用,以及偿还在国内外所欠的庞大债务,巨大的生存压力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痛苦。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成了一个“会说话的机器人”,在赚钱和读书之间,他进退维谷,沉重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伤痕累累、身心都在流血的孤狼”。那是一种被撕裂的状态,灵魂和肉体一同被撕裂,生命沉入谷底,彭富春甚至因此而呼唤自己的守护神,祈祷神赐予健康和幸福,然而真正的上帝仍是自己的坚韧和追求智慧的信念。在经历了三年的奋斗后,他终于争取到了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基金会提供的奖学金,终于可以安心从事哲学研究了。
除了生存压力,作为一个异乡人,初到德国,面临的是一个文化换血的问题。语言、思维、文化、心理,一连串的问题。正如彭富春后来在《学习如何思考——我1991年-1998在德国学习哲学的经历》一文中所写的,在德国最初的日子里,思想的危机反而加剧,德语的陌生性和它所独具的西方的思维敞开了一个为汉语所不能覆盖的纬度,它迫使人改变自身的思想。最根本的是思维自身的问题,亦即如何思考。中国思维始终设定了思维之外的自然的优先性,在具体的文本表达中,人们先描写自然,再描写人,如同诗歌中的先写景再抒情。基于这种思维的自然性,中国思想也发展了其历史性特征。在德国的六年半时间,彭富春系统学习了从古希腊到现代的西方哲学,在仔细的文本分析的基础上,学会了追问,一步步进入到哲学家的思想中。在奥斯纳布吕克大学,在海德格尔晚期弗莱堡弟子博德尔教授的热情指引下,彭富春学会了一般的思想原则:批判,即划分边界。“边界是一个事物本身的起点和终点,在边界之处,一物与他物区分,而规定自身”。他持着这种批评的态度走向伟大的思想家们,走向海德格尔,以优秀的博士论文《无之无化》走进海德格尔,并于几年后的今天,告别海德格尔和其他伟大的思想家,走在一条自己思想的道路上。
进入一种宁静的境界
我问彭富春老师:你觉得自己个性中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他说很复杂,然后又说是正直和刚毅。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的文字里已经流露出太多的刚性和坚韧,而他的言行举止中更有一种潇洒磊落的气度。因为正直,所以坦率;因为刚毅,所以清朗自信。他说近年来,自己身上柔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慢慢变得外圆内方。年届不惑的他说起这些一脸宁静,我们都意识到岁月的力量,外圆内方亦是中国传统文人追求的一种境界,我们应该感到欣喜,不是吗?虽然已不再青春,他的眼神中却有着思想者的深邃与明澈,他的身体依然健壮,他的风度更加从容,他的心灵进入了一种宁静的境界。
三年前的秋天我走进彭老师的家,那时的他还蜗居在旧式的两居室里,单身汉的住处干净、利落却没有温馨;那时我们的谈话因为他的忙碌显得仓促;那时他说自己很少呆在家里,他要做一个游走的思想者。而今天,阔大的四室两厅被精心装修过,简约、典雅的风格,却处处透着家的气息。客厅的一角摆满了玩具,提到两岁的女儿,彭老师满脸幸福:“现在家里都是以她为中心。”而他呆在家里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多了,曾经断肠的天涯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温暖!
然而还是忍不住要提到爱情,曾经有过怎样的爱恨情愁似乎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是太私人化的事,总不便问及。于是提到爱情观,彭老师说理想和现实的爱情是不同的,理想的爱情很难实现,真正惊天动地的伟大爱情很少人能碰到,可遇不可求。在人生的不同年龄段,对爱情的期待也是不同的,二三十岁时也渴望轰轰烈烈的浪漫爱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希望平淡的相守、心灵的相知相惜。而且爱情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任何时候你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在很多时候,会有比爱情更值得去追求、去争取的东西,你无法奢求二者兼顾。我知道,彭老师有感而发,他说话的时候,背靠着沙发,什么也不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推行与世界接轨的教学模式
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他无疑是让人艳羡的。身体和灵魂都进入了一个和谐的状态,宁静地思考、平静地生活。然而他说他在努力克服一种满意的态度,我知道他在不断超越自己,他不想就此停滞,他的思想要永远鲜活。他要走出外在的羁绊,回到宁静的内心,倾听宁静的呼声,在宁静的沉默中回到思想自身。
他专心与教学与科研,外在的职务逐渐减少。他推行和世界接轨的哲学教学模式,2001年初在国内首次开办了“中西比较哲学试验班”,使之制度化,并探索了硕士和博士生的教学新路。他提倡教学的新理念,如讨论班式教学、原典教学、双语教学,培养创造性人才。以便于世界先进大学的教学理念、教学制度以及教学方法接轨,培养具有丰富知识和深刻思想的创造性人才;科研上,他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从事中西哲学比较和中西思想边界的划分。由此回到先秦的儒道思想,特别是孔子的思想,揭示出其已思考的、尚未思考的和要思考的东西,与此同时,走向我们的现实境遇,分析虚无主义、技术主义和享乐主义等问题。这也是未来一段时间他的科研目标。
谈及今后,彭富春老师踌躇满志,他已在申请新的科研项目,一个真正的思想者的追寻应该是终其一生的吧,生命不息,思想就永远向着真理进发。我问他很老很老的时候,会不会再出一本真正的自传,他不知可否,一切都要看机缘吧,也许他所留下的思想轨迹就是最好的自传了。
谈到当前的留学热潮,他说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实。但是任何时候,出国留学的人都分很多种,一种是真正为求知的,还有很多是靠钱、权或其他关系出去的,鱼龙混杂,关键看自己怎样把握,不负青春是最重要的。另外,他认为国内的基础教育是非常不错的,包括本科教育,所以不赞成那些汉语未学好就早早出国的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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