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晚我两年来加拿大。在他飞抵温哥华前一个月,我刚好读完本市作家刘绮芬的成名作《逃家》。对这名生于华裔移民家庭的少女逃离父母沦为雏妓的经历,不同年龄、不同阅历的读者想必会有不同的感受。令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作者在《序言》中的一段追忆:将她“逼”出家门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对她百般关爱的严父慈母。
当时儿子的年龄比离家出走时的刘绮芬小了几岁,但如果两代人之间的矛盾激化,孩子年纪再小也将会出逃容易回归难。因为在这儿他们一旦流落街头,不管男女均能以“人类最古老的赚钱方式”维持生存。
所以,儿子的人未到,可如何对他施教之事已经萦系我心头了。体育好办,他妈多煮些营养食品,我多陪他打打网球即可;智者也不难,儿子天生不笨又爱读书,多准备些书也就对付了。身处与中国东方文化有很大区别的加拿大,我们还决定,放弃老传统,改抓青春教育即性教育。
这性教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华人父母在对子女介绍生活中最基本的事实时多半会羞于启齿。幸亏温哥华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天体海滩,那儿不乏可供直观教学的实物。于是就带儿子去了一次,一切尽在不言中,“第一堂课”上得还算顺利。但接下去就犯难了,到哪里去找适用的教材呢?公共图书馆内供成年人阅读的书籍固然卷帙浩繁,但儿子英文识得不多,没法读。好不容易找到一册专为儿童编写的《Sex and You》,打开一看,文字确实不多,不过连人类最常用的几种作爱姿势也都以大幅彩色照片一并印出,怎敢拿给儿子看?
正巧,这时儿子已开始去附近小学上学。在一次同他班主任老师交谈时我提到了上述的困难。那位女教师说:哦,别担心,学校对这方面的教育一向很重视,我们早有妥善安排。我于是就向儿子频频打听,学校为他们这班小男生和小女生究竟作出了何种“妥善安排”。刚开始儿子英语较差,听不大懂,倒还愿意向我转述他能听懂的部分,比如有一次他告诉我,老师在课堂上问男学生“你们说说看,女孩子什么东西最让你们喜欢?什么东西最让你们讨厌?”男学生纷纷举手抢答,有的说“我喜欢女孩子的屁股。”有的说“女孩子的尖叫让我讨厌,她们的尖指甲更叫我恶心。”
以我熟悉的教育观衡量,这类问答虽然尚未出轨但均已出格,所以我提醒自己须继续密切注意。谁知当儿子的英语渐入佳境后,回家就不肯多开口了。他最后一次透露的这类问答的内容如下:老师问女学生“你们对男人的身体还有什么疑问吗?”一名女生应声问道“男人在生殖器勃起时向前摔倒的话,会不会将它折断?”
儿子进了中学后对学校中发生的大事小事一概讳莫如深。幸好他的任课老师中有一名白人老教师特别和霭可亲,在几次家长会上都能不厌其烦地回答家长们连珠炮般的提问,如:学校里有一个班全是女生,而且都推着婴儿车上学是怎么回事?等等。
当他得知我不赞成中学生早恋时,随手从办公桌抽屉中拈出一份该校学生自编的校刊递给我。这份十六开小报的头版赫然登着五六张黑白照相,每张内都有一对紧相拥抱的本校学生,底下还附有照片中男女的“语录”。我读到一名叫Susan的十一年级女生写的话:我真心地爱我的男朋友,帅小伙Simon。不过我向他保证,将来我嫁的肯定不是他。
那位慈眉善目的老教师见我一脸愕然,便解释道:我们当老师的不鼓励学生早恋,但看到这种现象时也会劝家长不必太紧张。说到底,性的问题是个人的隐私。再说,他们自己也未必当真呀。
不当真岂不是更坏事吗?回家后我把这段对话和我的见解告诉了儿子。儿子追问“隐私”等等是那老头说的吗?他听见我的肯定回答后神秘地笑了笑,弄得我颇感莫名其妙。
儿子在念初中时,没有发生早恋,升上高中后,也没有任何早恋迹象。相反,他好像对女孩缺乏应有的兴趣。所以那天在看了电影《喜宴》后,我心中又开始生出新的忧虑来。不过,这时儿子已经长大,先旁敲侧击地向他探询一下也无妨。谁知,他一听话音就猜出了我的心病,便直率地问我:怎么?老爸你又在担心了?照这样下去,在这儿,你的担心还会有完的一天吗?我说,你不愿意谈,没关系,我去找那位“老头”老师去。
儿子听了我的话笑得直不起腰来:还“老头”呢,人家早就作了变性手术成了“老太”啦!
在下一次家长会上,我远远看到在那张熟悉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白发红唇、花衫长裙的老妇人,她的脸上透着我所稔知的亲切和慈祥,可是我没有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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