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取名都有含义,或据出生时辰,或依家族辈份,或融长辈期许。从小喊到大,名字就如人的脸孔、举止成了人体的一部分,成了人之间的区别性特征。如果把柔美的‘丽娜’改成飒爽的‘英姿’,总觉得变了个人似的。就如把汉名‘喜旺’改成洋名‘保罗’,仿佛那种地的乡下仔突然披上大袍成了海归的传教士,一样不可思议。出国前,对那些一到国外就取了洋名的中国人,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不仅嗤之以鼻,简直深恶痛绝。什么Sophia, Elizerberth,什么 Micheal, Robert, 放着好好的中文名字不用,非得挂‘洋’头充老外,太崇洋媚外了。坚信自己无论飘落何方国土,一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再说,一旦本人某日成名成家,为祖上社稷之荣辉,让自己的英名家喻户晓,也可算本人光宗耀祖,报效祖国的一份微薄心意了。
来到加国,不想我的名字却给我带来了不少烦恼。
为了让老外尝尝我们渊源流长的姓名文化之厉害,我坚持不改变姓在前名在后的顺序。每次自我介绍,必依汉名顺序。汉语这一独特的声调语言,每个字都有好听的声调。Ge 在汉语中为第三声调,升降起伏,虽不敢说是百家姓中‘最动听’之姓,但也可算在‘较动听’之列。可是这个‘较动听’之音让老外模仿着汉音一念,那怪异的声音就如某人吃饱饭打了一个响嗝,十二分地难听。
接着,将姓的拼音写给老外,却没想到百分之百的老外异口同声地唤你/d3i:/。汉语拼音与英语音标这两套注音系统,在发音上相去甚远。依照英语发音,G后跟e,该G 通常发 /d3/ 音,e 通常发/i:/ 音,合起来就成了/d3i:/。别人热情洋溢地喊你,你不回应人家,人以为你装傻;你应了,本来你就本着死活不改姓(名)的宗旨,这下就被他们活生生地改了姓。
最糟糕的是,依老外的思维定式(名前姓后),时间一长,他也懒得记你姓甚名谁的前后顺序。你信之确确的中国姓名文化经不起老外的混淆和搅和,最后往往连你自己也搞不清哪在前哪在后了。需要时一旦被问及你的first name 或last name,总要在脑中颠来倒去折腾几个来回,仿佛冷不丁被人在脑袋上猛扎了一个钉头眼,一会儿才能清醒过来。
让别人叫名字吧,可我的名与姓一样,对老外来说也是麻烦。Xiao 容易听,容易读,但不能让人看。写下来让老外一看,全都傻了眼,不但不会读而且也记不清了。英语中X发/ks/音,iao发/iаυ/音。两者单独发音不成问题,但放在一起,老外没辙。 Qin 这么好听且令人产生美好联想的字眼,英语中愣是发不出这个音,老外们只有在其中间加上‘u’变成 Quin, 即/kwin/,才能保证他们在发音时嘴部肌肉和脸部肌肉不发生扭曲。
有一次,我在渥太华公共图书馆预定的书到了,一个女馆员打来电话告知。因家中无人,她留了言。晚上回家听留言,我愣是听不清她读的我的名字。竖起耳朵,贴紧话筒,全身心聚焦于话筒上那几个小孔。几遍过后,才总算听出个究竟。看来该女馆员着实是个有办法之人。她先硬行把我的名字挤在一堆成Gexiaoqin,于是就有了驾驭这个中文名字的办法。两遍录音,她读得小心,但读得自信:/d3iksiаυ‘okwin/,/d3iksiаυ'okwin/。多么惊人的创造力啊! 在发出惊叹的同时,我是啼笑皆非,欲哭无泪。Oh,my Gosh, 如此下去,我不被他们整个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也会被整成个天外来客。恐怕有一天,连我自个儿也认不识自个儿了。
来渥大都半年多了,老外老记不住我的名字。最近系里新来了一个访问学者,有一个英文名,老外不费功夫就记住了。这使我心里着实有点儿不平衡。看来只有对不起祖宗社稷了。祖宗社稷啊,其实也是为了对得起你们,我只有向老外作出点让步了。但是冥顽不化的我,还是拒绝‘全盘西化’ ,于是现今有了一个改造过的中西合璧的名字:Shaw-Ching Guh。相信这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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