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底,我胸怀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背负着爹妈的寄托和不舍,穿过现代化的首都机场,一步一步地朝着海关,朝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新的生活走去。
留学——在当今年轻人心目中象梦一般的浪漫、刺激、时尚的事,在我们一家人酝酿了几百个日日夜夜后,终于摆在我面前。
新西兰——这个未知的狭长岛国,象浩瀚的太平洋上一叶小舟,飘泊在地球南边,在我父母拿着放大镜反反复复地观看后,终于定为我留学的目的地。
护照、签证、入 学通知书——整齐的放在桌上,一张蓝色的飞机票被夹在台历的出发日那一页,这一切都在告诉我:留学已经不是梦了。
家里有了一些变化,自从拿到飞机票后,父母再也不提“留学”这俩字了。只是每天晚上,妈妈总是在柜子边倒腾东西,一会儿拿出来,一会儿放进去;老爸则拿个弹簧称,把这些东西翻来覆去地称,往旅行箱里颠来倒去地塞。
我象要远征的勇士一般兴奋,忙着和同学告别,看都不看那些材料和箱子。
到了夜里,恐惧的心情才象条小虫在心里爬来爬去:真的要走了吗?要只身离开家,飘洋过海到国外去?
我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走?干吗去那么远上学?在国内不是挺好的嘛。我有些害怕,甚至是退缩,这情绪随着离家日期的迫近,越来越强烈。
不愧是妈妈,她象一台精密仪器一样能看透我的心,实际上她比我更犹豫不绝:“为什么让咱们惟一的孩子离开家。”我不止一次地听见她和爸爸说这句话,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老爸喃喃地说:“能出去总是好的,你可别动摇了孩子的心。”
于是妈妈象在自我安慰,又象在教育我,豪不留情地对我说:“哼,你不出去呀,就永远长不大了。”
我妈有句名言,是专门针对我说的——“猪圈里跑不出千里马,花盆里种不出万年松。”
当年,妈妈小小年纪就下乡插队,就是靠这句大白话,大实话经常鼓励自己,才在广阔天地坚持下来。
现在用在我头上,妈妈的要求并不那么高,她说:“我什么千里马、万年松都不要,只图你不成‘老鸡崽儿’就行了。”
“老的小鸡崽儿”这么怪的词我从小就听说了,这里面有一个真实的故事:
妈妈当年下乡插队的大山沟里有一种“爱心十足”的母鸡,当她孵出一窝小鸡以后,就用它的翅膀保护着每一只小鸡。随着小鸡的一天天长大,鸡妈妈的翅膀搂不住太多的小鸡了,就随便小鸡们自由地跑出去。可是,鸡妈妈总会把最疼爱的一只小鸡继续留在身边,用全心去呵护它,溺爱它。
渐渐的,跑出去的小鸡们经风雨,见世面,很快就长大了,而在母鸡翅膀下的这只小鸡却永远长不大,因此得名“老鸡崽儿”。
当地的老乡是不需要老鸡崽儿的,因为它即不能生蛋又没有多少肉,老乡们为了让鸡妈妈专心生蛋,往往把老鸡崽儿从鸡妈妈的翅膀下一把夺走,然后扔进粪缸!
多么可怜的“老鸡崽儿”啊!
听到这里,我不禁打个冷战,问妈妈:“那你们下乡的知青养过老鸡崽儿吗?”
“当然养过。只不过我们家的‘老鸡崽儿’不是鸡而是只小鸭子。”妈妈又接着讲第二个故事——
“由于鸭子不会孵蛋,农民们就把鸭蛋和鸡蛋放在一起,让母鸡代劳孵蛋。我们家的那只母鸡太善良了,辛苦了21天,孵出了若干只小鸡和4只小鸭子,并且她把最疼爱一只小鸭子留在身边,那只小鸭子别提多可爱了。”
听妈妈的语气,我想象得出那只小鸭子的确比他的兄弟姐妹受宠。
“那后来呢?”小小年纪的我替那只小鸭子的未来担忧。
“其它3只小鸭摇摇摆摆地跟着小鸡们撒着欢儿的跑,它们越过庄稼地,来到村边的小河边,小鸡在草地上捉虫子;小鸭子们“扑腾、扑腾”跳下河游得可快了……”妈妈讲得很生动,和故事书里的一模一样。
“可是,那只留在鸡妈妈身边的小鸭子,你猜怎么着?”
“你们不会也象当地农民那么残忍吧?”我听说当年的知青是去向农民伯伯学习的,学得越象越好。
妈妈摇摇头,说:“那只成为‘老鸡崽儿’的小鸭子,别说游泳啦,走都走不稳,最后,在家门口的车道沟里,在浅得刚没脚面的积水里就淹死啦。”
太惨了,我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人也是一样,成了‘老鸡崽儿’就会被社会淘汰。”说着说着,妈妈把话题由鸡和鸭转向了人,说白了,是转向我。随着一天天长大,我渐渐明白了这个故事的语重心长。
有时,我对妈妈的唠唠叨叨不满时,也拿“老鸡崽儿”说事儿:“象你和奶奶一天到晚总管着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许干的,我呀,恐怕连老鸡崽儿都成不了,也就是一个鸡蛋!”
“哼,还是个臭鸡蛋!”我们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笑够了,妈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着妈妈那晴转多云的表情变换,我心里明白,“不当‘老鸡崽儿’”是远远达不到父母标准的,变成一只普通的鸡都不行,他们希望宝贝女儿是从鸡窝里飞出的凤凰,还得是金的!
这才是我们全家的心愿,是我出国的真正理由。
2003年4月底,我胸怀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背负着爹妈的寄托和不舍,捂着双层大口罩,推着笨重的行李车,穿过现代化的首都机场,告别了被SARS病毒威胁着北京,犹豫不决地走出母亲的“翅膀”,一步一步地朝着海关,朝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新的生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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