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和David的儿子已经8岁了，而P却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婚姻像很多国际婚姻一样毫无指望了，他们夫妻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讲了。想当初，他们也是经过了轰轰烈烈、如漆似胶的恋爱走过来的。

国际婚姻日趋增多的解体已经成为一个社会普遍关注的现象。许多人将国际结婚当作改变身份和命运的跳板固然是国际婚姻解体的原因之一，像P所苦恼的无话可说也是国际婚姻失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David是美国人，比P小4岁，两个人在美国相识、相爱、结婚。David被P东方女人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吸引，P为David的博学多才、幽默开朗所打动。其实当初他们彼此被对方所吸引的原因都是基于一种对异国文化气质的认同。爱情的开始从来都是建立在彼此欣赏和认同的基础之上的，问题是这样的欣赏和认同能否在柴米油盐的婚姻生活中持续下去。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漂亮的女主持人出现在台上时，David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她真性感。”P当时非常不满地对David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对儿子说这样的话，他还是个孩子。”David看了看我，尴尬地笑了笑。是啊，按照中国人的观念，对8岁的孩子说“性感”这样的词太露骨太过分了。而在美国人眼里，“性感”是一种由衷的赞美，可以用来针对任何人或事。这就是碰撞，要看谁能认同谁了。

另一次是在一家印尼餐厅吃饭。那家餐厅供奉着一尊神像。神像的男性性具是木制的，后安装上去的，非常挺拔夸大，大约是象征生意兴隆吧。P的儿子好奇，拔下那个木雕的男性生殖器拿在手里把玩。David在旁边宽容地笑着。P则迅速从儿子手中夺下那木雕放回原位，并愤愤地对David说：“你怎么也不管孩子，这种东西也是玩的？”David反问：“为什么要管他，他懂什么？对孩子来说，那只是个玩具。”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尴尬，他们的儿子不明白自己闯了什么祸，看了爸爸又看妈妈。还是观念的碰撞。

David是个有才华的工程师，有段时间不想去找工作，整天在家研究做菜的技艺。P虽说下班就可以吃上可口的饭菜，可是却不满David的赋闲在家，认为一个大男人就应该养家糊口，年纪轻轻不求上进算什么？David对做菜兴致勃勃，没得到夸奖，却遭到抱怨，当然也很不满。美国人认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David后来终于找了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在一家私立大学教电影课。我们笑话他，一个学工科的人怎么可能教电影？David自豪地说他读大学时选修过电影课，成绩是A。我们逗他，假装不信。David认真了，用半小时的时间解释他当年的修课细节。P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们知道你修过电影课，我们是在开玩笑。”David没有停，还是继续讲他的电影课渊源。P对我们摇头说：“真没办法。美国人就这么认真。”中国人认为是个玩笑，美国人则觉得事关对其个人才能的肯定问题，摩擦在所难免。反过来，美国人常常觉得中国人在该认真的时候不认真，不该认真的时候瞎认真。

国内国外，耳闻目睹了那么多国际婚姻，分分合合，幸福的有几对？即使来自同一个国家的人结合在一起，又有几对幸福的？我的父母结婚于文革期间，他们的结婚证上有一句当时流行的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我看见那句话时曾经觉得很可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可笑。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为了爱情和婚姻走到一起，同族的、异族的，背景、习惯、文化、教育、性格……是那么的不同，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几十年甚至一生，有的夫妇一辈子都无法磨合，这是一件比革命要难得多的事情。过去的人讲究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摩擦会因背景的相似而少一些。观察身边有限的几对幸福的国际婚姻，共同特征往往是一方极其喜爱或崇拜另一方的文化，或者是一方对另一方采取妥忍迁就的态度。

选择了婚姻，不仅意味着选择了责任，更多的时候意味着选择了宽容和认同，国际国内婚姻都如此，只是能看破这一点的男女又有几对？好不容易明白这个道理了，却已经打打闹闹了几十年，人也老了，最美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