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不是吃遍剑桥市的大小餐馆,而是吃遍剑桥大学所有学院的Formal Hall。
Formal Hall是剑桥、牛津特有的一个传统,它在中文里没有完全对应的词,直译就是“正式的晚宴”。剑桥有31个学院,不同的学院历史不同,风格也相去甚远,Formal Hall当然也是各具特色。
第一次吃Formal Hall 是在peterhouse,这是剑桥最早的学院,建于13世纪末,迄今已有700多年历史。剑桥的“学院”的意思和我们国内通常讲的大学的“学院”不太一样。我们说的“学院”往往是由大学里几个相关或者相近系组成的,比如复旦大学有法律系、国政系等组成的法学院,山东大学有中文、历史、哲学等系组成的文学院,它们的功能基本上与系类似,所以常常会院系并提;在剑桥,则是每个学生都有双重归属,即学业上属于某一个系,同时在生活上则归属于某一个学院,学院负责安排学生的食宿和文化娱乐生活等活动。像而我所在的wolfson学院是以国际化为特色,海外学生的比例很高,建院还不到50年,是剑桥第二年轻的学院。
Formal Hall极英国、极剑桥特色,来了三天时间这个词就已经如雷贯耳,这也是当剑桥人有朋自远方来的时候的一个保留节目。那天是周五,是我到剑桥的第四天,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社交活动,七八个来自不同学院的中国同学一起去,如此隆重的活动,一接到邀请就作为一周大事列入台历了。Formal Hall是晚上七点半开始,五点半就开始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梳妆打扮,几乎等于一场演出或者一次录像化妆所需时间。
Formal Hall有特定的仪式,用餐时本学院的老师和学生都要穿黑色的学袍(过去还要头戴假发,现在这一条已经被作为繁文缛节省去),外来的客人则要穿正装,通常是男士西装,女士晚礼服。这使得我那些过去仅用于主持晚会的礼服、首饰都重见天日、大放异彩。守着衣柜和镜子挑来捡去,最后穿了一件黑色丝绒改良旗袍,头发一挽,很中国的样子;配的是一条水粉色的披肩,既是装饰,让自己水灵一点,同时也有御寒功用。只是当大家如约在Porter’ lodge (相当于门房)见面的时候,平时一贯牛仔裤、双肩包的熟人一下子都变成了香喷喷的绅士淑女,真还有一点难为情。
还有一个小麻烦,就是交通。大家这样的穿着显然是没办法骑自行车了,打车又太贵,结果只好安步当车。可怜我不得不穿着高跟鞋走半个小时,同时还得在英格兰冬日晚上的小寒风里谈笑风生。
我们提前半小时到,大家聚在研究生专用的起居室里喝酒谈天。这是嘘长问短、互致问候、谈论时事、交流信息(有时候也传播小道消息)的好时候。英国社会注重社交生活,学校大力为老师、学生创造社交条件、营造利于交流的氛围,Formal Hall的传统能够延续几百年,这也是原因之一罢。
终于盼到进餐厅。
已经七点半!化妆、试衣在镜子前花了一个小时,走路半小时,高谈阔论半小时,这些事都蛮耗体力的,中午饭太不可口又没吃饱,此时此刻我已经饿得六神无主,五脏不爽,偏偏还得保持淑女形象,假装步履款款、神情淡定。其实心里恨不能立刻扑到餐桌上,先把摆在桌上的面包吞了再说。(后来每次吃Formal Hall之前,我都先在家吃点东西垫底)。
英国是个秩序社会,也是等级社会,Formal Hall有很多规矩,首先座位就不能随便坐,要分高桌和低桌。顾名思义,高桌的桌椅下面用木板垫起来,看起来比底桌高一个台阶,是专供教师用餐的区域;学生当然就坐在低桌了。吃饭时,等低桌的学生们先都坐好,高桌的教师才来。当院长和教师们入席时,大厅内骤然安静,学生们全体起立,以示敬意。
教师们落座,然后学生们落座。这时候有专人用拉丁语高声诵读经文。
剑桥每个老学院必不可少的建筑就是教堂和食堂。Peter House的食堂是已经有近800年历史的古老建筑,直到今天还用壁炉取暖、用蜡烛照明。听着听不懂的训导,悄悄环顾四周,幽暗的烛光里,但见上百学子们身着黑色学袍,端坐整齐,神情肃穆,墙上满是800年来Peter House 出的诸如诺贝尔奖得主这一类的圣贤的画像,让人在吃饭的时候依然肃然起敬。
不过,短暂的仪式一结束,当侍者把头盘端上来的时候,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食物的吃法和所有正式的西餐一样,分为头盘、主菜、甜品或者咖啡,质量通常也比食堂平时的饭菜要好,而且有酒水,有侍者服务。所以吃Formal Hall有当的成本。在我们学院,一周两次Formal Hall,每次教师17.5磅,学生11.5磅(相当于人民币140元),而平时在食堂吃一顿饭一般是3磅左右。所以学生当中很少有人Formal Hall每次都参加。Formal Hall我算吃得多的,但我更多地是去不同的学院吃,权当是体验生活了。不过,也有一些富裕的老学院为了鼓励学生吃Formal Hall,花钱补贴,实际收费很低,因为Formal Hall不仅花钱还要花时间(女生还要花精力),很多学业紧张的学生都不愿意参加。像Peter House,就是每天晚上都有Formal Hall,收费甚至比平时在食堂吃一顿还要略低,但是酒水要自己带。
那天每个男生都带了一瓶红酒,食物是苏格兰风味的。也许因为红酒,也许因为Peter House的烛光,也许只是因为同在异乡,那天晚上虽然好几个人都是初次见面,但大家却特别亲近,好象相识相交已久的老朋友。这几个中国同学后来的确成了我在剑桥最好的朋友。
我的剑桥第一次Formal Hall就是这样,在剑桥最古老的学院,以淳厚的蓝山咖啡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后来每每结识来自不同学院的新朋友,也就意味着一次新的Formal Hall:我喜欢耶稣学院大厅的装饰格调,克莱尔学院的甜点,王后学院的院藏酒…… 吃遍剑桥的野心与梦想就这样一来一点点被刺激起来。现在,我的记忆里有一张剑桥的私人地图,每吃过一个学院,就打一个勾,如同一位攻城略地的将军,但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那些我“攻克”的城堡,而是我的通讯录里增加的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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