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柳绿花红。记得也是去年的四月,我有事回国,因为出门早些,赶到巴黎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国航登机口还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看不到几个乘客。
我办完登机手续,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这里能看到机场宽阔的大厅和来来往往的人群。
对于长期奔波的人来说,机场就好比人生戏剧的舞台,你能从这里看到世事炎凉,人间百态。我正思忖间,忽然看见远处走过几个人来,他们在大厅中很是扎眼。他们都是一身黄灰衣衫打扮,云履清爽,衣衫宽大,光头剃得倍儿亮。我越看越觉得奇怪,倒不是奇怪大厅里走来的这几个中国和尚,而是他们旁边竟然如影相随的跟着一个欧洲女郎。
和尚们大约有二十左右岁年纪,他们在我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女孩子也跟着坐了下来。我这时候才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也在关注着他们,我听他们是在用中文交谈。小和尚一行是四个人,姑娘就只跟其中一个浓眉大眼、清秀爽利的小和尚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小和尚站起来,他在长凳前走了几步,又看了一下四周,见他轻舒猿臂,脚下游走,打起了一套长拳。小和尚时而身轻如燕,时而力拔千钧,几分钟下来竟然听不到任何声响。说句实话,我除了电影里的武打镜头,从未看过真人现场打拳的场面,这下可是开了眼。
旁边几个小和尚依旧是说说笑笑,那个外国女孩聚精会神地盯小伙子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眼神里充满了崇敬之情,似乎还有些许爱慕之意。
这时机场的广播响起,告诉我所乘坐的航班将要起飞,我站起身准备进关。在进关的入口,我发现小和尚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那个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儿早已是神色凄然,满眼泪花了。人群走得缓慢,女孩子一直偷偷用手指拽着小和尚宽大的衣角,估计小和尚那时自己都不知道。
我是个凡夫俗子,不晓得出家人此时有没有平常人的七情六欲,反正那时我是被感动了,感动于那个女孩的默默挚情,沉默祝福。看到这个场面,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由想起《走西口》歌词里描绘的场景:“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对于外国人来说,越是从事中国传统行业的人越容易受到他们的爱慕。几年前我家乡的杂技团来巴黎演出,我和团长是好友,他们在迪斯尼半年的演出,他都叫我去他那里,而他很少来我这里做客。
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告诉我说:“兄弟,你不知道,外国女孩儿喜欢咱们团里的男孩,有时候防不胜防,看不住他们说走就走了。前一次去美国就有两个男孩子私自离队,再也没回来。后来我和团员们说,你们如果有问题提前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你们,回去给你们办一切手续,你们可以随便出来。我希望对你们的家里和团里,都有一个好的交待。”
据我所知,这一现象不仅出在杂技行业,比如中国戏曲、中国舞蹈、中国民乐等等也常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我乘坐的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这时我无意中发现小和尚就坐在我的不远处,我见他出来走动,也索性起身和他站在一起,小和尚好像还沉浸在思索当中。我轻轻地问他:“那个女孩子是哪个国家的?”
小和尚听着先是一愣,接着看看我,似乎认出了我来,随即露出一丝微笑:“法国的。”小和尚说话是山东口音。“是法国南部的吗?”我问,因为女孩子长得亭亭玉立,瘦骨可人,很具法国南部女孩特点。他回答说:“嗯。”我问他,刚开始打拳是因为什么,他说:“她说临走了,想让我再打一次拳。”
我和小和尚聊得不错,出家人善良,没有防范之心,才让我有“可乘之机”。这几个小伙子原来是被寺里派出来,到欧洲参加交流活动。他们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演出时,女孩子就注意上了他们。女孩子会讲中文,读大学二年级。
后半月的旅程,女孩子就一直如影相随,小和尚们在哪儿演出,她就住在不远的宾馆里。跟随他们的有关人员一再提醒那个女孩子,她都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看来小女孩无疑是痴情一种,钟情一派了。
后来我还知道,我在机场看到的那个外国中年妇女,就是女孩子的妈妈。女孩儿喜欢中国小伙子,妈妈最是担心痴情的女儿。
我没有问他们来自哪一座寺庙。最后倒是忍不住问他女孩子后来说了什么?小和尚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她说读完大学就到中国来……”
我发现小伙子说这句话时声音很小,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湛蓝如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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