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是我在深圳市留学生会里寻觅采访对象时锁定的一个目标。她给我的印象很特别,身上有一种疲惫而憔悴的味道,好像对身边事情都无所谓。她的情绪是淡淡的,淡到你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她讲话的语调是平平的,甚至有一种惜字如金的吝啬。
我一直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女人应有的气质,她们应该是意气风发、光彩照人才对呀。后来,又有几个女留学生来办理手续,神情大多憔悴不堪。记者又与深圳市留学生会一位姓王的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取得联系,王先生认为,留学人员留学期间生活艰辛,学业繁重,对未来有较高的期望值,但目前国内就业市场并不乐观,“海龟”逐年增加,一般性“海龟”收入也呈走低趋势,而女“海龟”更是面临着专业、工作经历甚至是年龄等等障碍。期望值越高,失落感越强。
女“海龟”们怎么了?兰兰怎么了?
这让我想起一位友人曾经描述过的有关女人幸福的人生轨迹。她说,女人的幸福由三个支柱组成: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份不错的事业,一个聪明的孩子。三个支柱缺一不可。但在人生的不同年龄却可有不同的地位。比如,女人在25岁的时候,事业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女人在30岁的时候,家庭则应该上升为矛盾的主要方面。女人在35岁的时候,孩子应该上升为矛盾的主要方面……一个懂得不断调适自己生命支柱的女人最终更容易获得幸福。
我试图劝说兰兰用真名真姓来做这篇报道。毕竟,她的经历对同龄的女人来说,是一种宝贵的借鉴。但考虑到她的前夫陈刚(化名)以及儿子都都(化名)未来的生活,她建议我用“兰兰”这个化名,这是陈刚以前对她的称呼,有着某种特定的意义。
出国梦想冲击了幸福的家
兰兰出生在北方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1996年7月,兰兰大学毕业后分到罗湖一家高中做英语老师。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结束后,她被分到陈刚的班上。陈刚是高一(3)班的班主任,负责教数学,他比兰兰早五年来学校,人长得高高大大,是那种开朗、英俊、懂得体贴人的男孩。兰兰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刚来深圳的时候,特别不适应深圳的天气,喉咙里总像卡了一团东西一样,经常发痒咳嗽,有时一咳嗽起来竟会持续上十分钟。这时,陈刚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胖大海放在她身边,叮嘱她每天泡一杯润喉,还安慰说:“差不多刚来深圳的人都会有一个适应期,过些日子就好了。”
相处久了,兰兰渐渐感觉出陈刚对自己那份特别的体贴与细心,而她也开始觉得自己对陈刚有了一种真切的依恋。
兰兰和陈刚恋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大家谁也不觉得惊奇,在他们眼里,兰兰和陈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双方的父母也都很满意,结婚仿佛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陈刚对结婚也显得很急切,而兰兰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兰兰内心真实的想法是,这场恋爱来得太平淡,她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爱情的滋味就进入婚姻,多少有些不甘心。另一个方面,在学校里生活久了,那种朝九晚五,一眼便可洞悉未来的生活让她渐渐厌烦,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压抑地唱着并不属于自己的歌,她总幻想着有一天,可以飞出这个鸟笼,而自己的歌声也只有在蓝天下才会清脆。
陈刚是一个塌实忠厚的男人,没有太多的野心,有着小富即安的满足。兰兰没有告诉陈刚自己的想法。不久,两人如愿分到一套87平方米的房子,第二年,他们的儿子都都出生了。
2000年,深圳刮起了一阵出国风,兰兰突然发现,身边老师的子女纷纷以各种形式走向了大洋彼岸,出国仿佛成了这个城市里最时髦的话题。天天在学校巴士上往返于学校与家庭之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职业女性身上散发的那种浸人心脾的魅力,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像灰鼠皮似的衬衣,兰兰不由得心中有点酸。
一天中午,兰兰过去大学同宿舍的姐妹林从美国回来了,林炫耀地跟她讲着自己在美国生活的点点滴滴,林的眼睛里闪动着耀人的光芒和无法抵挡的成就感。望着林满脸的得意,兰兰心中徒然噎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照镜子。镜子里是一张面色惨白、两只眼睛大而无神的面容,而自己身上那件打折的名牌衬衣,在林光鲜衣着的对比下也显得那么死气沉沉。兰兰终于明白,自己与林之间就在这短短的四年之间有了天壤之别,尽管她们曾经是睡在上下铺的好姐妹。林说,她回国以后许多家公司都已向她递出橄榄枝,就等着她选择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轮到兰兰上课的时候,她竟然有些走神,总是讲错课,惹得讲台下的学生一阵嘘声。
与林的相遇对兰兰震动很大,她开始反复地在陈刚面前提那次和林的相遇,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种艳羡和不满。打那以后,兰兰迷上了所有有关出国读书的信息,甚至盘算着什么时候也应该跳槽换到外企里沾染一些“洋气”。
一天中午,兰兰偶然在报纸上发现一则招聘广告,是深圳一家著名的外资企业招聘国际事务专员,兰兰决定尝试一下,就请了病假背着学校偷偷报了名,想不到几番考试下来,她竟然榜上有名,她第二天就将一份辞职报告递交给年级主任。
兰兰是背着陈刚辞职的。陈刚知道这个消息后惊呆了,他冲进兰兰的办公室,质问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事先竟然没有和他商量,又明确表示他不同意兰兰辞职。陈刚的理由是,兰兰已与学校签约5年,如果无故辞职将要赔偿一笔毁约费,兰兰反驳道:“只有你这样目光短浅的男人才把那点钱看得这么重要。”兰兰的话深深地刺伤了陈刚的自尊心,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兰兰知道她应该追出去跟他道歉,然而那时的她却像着了魔一样,什么都可以抛弃,只要能出国。
兰兰和陈刚终于吵翻了,闹得不欢而散。第二天,兰兰义无返顾地去学校人事处交了近3万元的赔偿金,然后正式辞职。那天夜晚,陈刚闷头抽了一个晚上的烟。其实,有了儿子都都以后,他很少在家里抽烟。在烟雾缭绕中,兰兰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婚姻中隐藏的那一道道裂缝。
婚姻中的裂缝越来越大
兰兰的新工作很忙,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激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枯燥的校园里浪费了太多的青春,而以前自己的生活过得是多么的平淡无味呀。兰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写报告,陪同外籍人员考察项目,学习管理方面的知识……半年过去了,兰兰较之原来那个生涩的英语老师有了很大的转变,但她和陈刚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这一年,都都还不到两岁,因为兰兰经常是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陪他,都都直到两岁的时候还不会喊“妈妈”。
2001年春节前夕,家里的小保姆提前回老家过年了,因为临时请不到人,陈刚的父母只好过来带孙子。两个老人实在看不惯儿媳妇早出晚归的模样,他们说得多了,兰兰便不耐烦地顶几句嘴,就这样,兰兰与公婆的关系也越来越僵化。除夕夜,为了缓和妻子与公公婆婆的关系,陈刚特地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庆祝新年。这顿饭一家人都吃得很开心,晚上10点多的时候,公司两个外籍同事打电话约兰兰泡吧,因为有一个是领导,兰兰不太好拒绝,便找了一个理由骗过陈刚的父母去了。大约是晚上1点的时候,同事Peter送她回家。出于礼貌,Peter为兰兰打开车门,并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说了声:“HappyNewYear!”没想到,这一切被晚上起来上洗手间的婆婆在窗户里看得一清二楚。兰兰和陈刚一直掩藏的矛盾终于在婆婆的逼问下爆发了。
但是,兰兰全然不顾这些已经出现的家庭矛盾,她的出国梦一直滋生蔓延着,特别是在外企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她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到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里充实自己。2001年年初,在林的帮助下,兰兰考取了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MBA,林的一位美国教授为她提供了担保,兰兰出国的手续、护照,就连最难签的美国签证几乎都是一路绿灯过来的。
出国的关键时刻,陈刚再次显示了他作为男人应有的胸怀,他跟兰兰吵过架,也在家摔过东西,但到最后他还是妥协了,而且将两人辛苦攒了三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
兰兰离开深圳去北京转机的那天下了小雨。都都仿佛明白了妈妈即将远行,哭喊着让妈妈带着他一起去,陈刚抱着都都说:“妈妈是出差,回来的时候给都都买奥特曼,好不好?”直到现在,兰兰才知道,奥特曼是儿子两岁多的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他喜欢学奥特曼说话,喜欢穿印有奥特曼的衣服,甚至喜欢模仿奥特曼欺负别的小朋友。都都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兰兰的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但她还是狠心地拎起皮箱快步走向安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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