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idi han

第一次回国，是在出国一年零七个月时，在小留学生里也许还算时间久的。飞机晚上快11点时降落在北京机场，出口处拥挤的人群里，多是表情焦急的父母，因为国内是严冬，而孩子们从盛夏走来，所以每个妈妈手里都拿着一件厚厚的冬衣，爸爸手里多握着手机，甚至有父母带来了摄像机严阵以待，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孩子们则不慌不忙的往外走，在出口处立即被各自的父母围了起来，有人家里来了好几口子人，场面颇为壮观。

人群中，我看到了我的爸爸妈妈，那么长时间的分别，我觉得他们老了，爸爸脸上的皱纹很多，妈妈的眼袋明显了，不知道是因为冬天还是别的原因，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浮肿。说实话，看到他们的一刹那，泪水一下子就涌到了眼底。妈妈看到我，情绪更是激动，整个眼眶都红了，眼看要流泪，爸爸神色很沉重，甚至比我送我走的时候还动情。我真的不想他们那样，就咽了自己的眼泪，赶快迎上去，笑着说：“妈妈，不用这么激动，不至于啊！”

妈妈一下子抱住我，像是好容易抓到了张望很久的东西，半天不肯放手。她上上下下的看我，亲我的脸，边亲边说，回来了，妈妈看看，变没变……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流。爸爸说，行了，到车里再亲，你让她把衣服捂严实，这里可是冬天。我感到爸爸的目光，从一看到我，就没有离开过。

虽然第二天我们还要打道回我所在的城市，但是我见到爸爸妈妈后第一个感觉就是：我到家了！
 
现在，回家的次数多了，即使在我所在的城市乘飞机到北京机场，他们都不再送我，因为到北京是晚上，他们还是会有一个人来接我回去。我知道，一见到我，他们的心就放下了，即使回家后他们常常忙得没时间陪我，但是他们知道，女儿回来了，不是在家，就在这个我称之为家乡的城市的某一条街道上，某一个建筑里，抓起电话就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想见我，不多久我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样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很安心，做什么都有精神，亲戚朋友都说，我一回家，我爸爸妈妈看上去都红光满面的，一天到晚喜笑颜开的。

而从我一离开家，爸爸妈妈的心又提起来了。我到北京后，电话一直会追上来，问喝水没有，吃东西没有，行李存放好了没，机场里冷不冷。我到悉尼后打电话回家，妈妈在电话里就有点哭腔了，那种有东西哽在喉咙却硬要装着没事的感觉，我听了也很难受，刚刚离开他们，就开始想念了。后来我知道了，每次我一走，爸爸妈妈准保要生场病，其实病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我走了，他们像没了精神支柱似的，一下子虚了下来。

回家后的我过得很舒服，没有功课，每天干的事就是吃喝玩加睡觉。说起来真是惭愧，自己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饭，早烦了，回国后懒得连碗都不想刷。爸爸妈妈和其他亲戚朋友，一到吃饭时间就轮番排队的请我吃好吃的，从大酒店里的大宴，到街边的小吃，吃得我回到悉尼人人见了都说胖了，而自己得有一个多月看什么都没食欲。

因为我在国内高中的好朋友，不是出国了就是在其他城市读大学，留在本城的只有几个哥们。现如今，个个找了女朋友，又面临计算机或英语的考级，我越来越不好意思叫他们出来玩了。倒是那些出国的同学，假期回国的话，我们走动比较多，大家都有时间，又有许多共同的话题，随便坐下来聊聊彼此的生活和见闻，都觉得很有意思。爸爸妈妈从早忙到晚，妈妈常常很内疚的说，改天陪你去逛街。但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看她躺在床上疲惫的样子，真不忍心叫她再陪我上街。所以常常一个人上街，找小贩买盗版CD、DVD，去批发市场买零星手饰头饰，去书店买书。累了去麦当劳买杯咖啡坐上几小时。或者在家看电视，看到凌晨所有电视台都说观众晚安或开始重播白天的节目。

而在外面，常常会遇到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在公共汽车上听上下班的阿姨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家常，在麦当劳里看陌生人怎样搭讪认识，在书店与买不起书的民工一起蹲着看书，在批发市场跟小商小贩猛砍价，在街头看恋爱中的男女学生闹别扭再和好，在商场里看买不起的名牌衣服。这次回家，我还跟应届毕业生一起赶了一场大规模的双项选择人才交流会，去了一趟高一时常去的英语角，去一家目前是淡季的会计师事务所坐了一周办公室，跟几个在大学学中文的外国留学生出去玩了一次。我甚至偏执的爱上走路，那么冷的天，在刚刚下过雪的地上小心翼翼的走过，听着脚下吱嘎吱嘎的声音，是种很舒服的感觉。

其实回家最享受的就是睡觉了。我回家后，睡觉很安稳，不做梦或者做梦却记不住做了些什么。晚上不肯睡，白天睡到太阳好高了再起来，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北方的冬天，晚上在有暖气却又不是很干燥的房间内，盖层不是很厚的被子，听着刚买的阿杜的歌入睡，舒服极了。

回家后的我，真像个气不足的氢气球，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向上冲，就这么轻飘飘，懒洋洋的被拉扯着，没什么阻力，过的十分惬意轻松。而我回家后，家里也热闹了，亲朋好友都来了，门庭若市，人气很旺。家里人泡壶好茶，凑个牌局，剩下的人一起看电视，欢声笑语不断。

我不是个乖女儿，每次回家后不久，就会为这个那个小事，跟爸妈发生冲突，事后自己又老后悔，特别是回悉尼后，想到我在家时不听话，惹爸爸生气了，自己内疚的直想哭。

我也会特意去陪老人。给外婆讲我平常去哪里买东西，做什么饭，我住的地方什么样子，外面有什么花草鸟虫，讲这里的太阳和风雪雾。78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瞪大眼睛听我讲那个她眼里很遥远的地方的样子，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她很满足的拉着我的手，说外婆看不到没关系，你看到了就好。

其实，开始我有些抵触爸爸妈妈老叫我回家。在我看来，跟同学们留在这里，打工或在澳洲旅游一下，都是不错的度假方法。但是，后来渐渐明白了爸爸妈妈的心。

机票钱可以赚回来，我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打工或去澳洲各地玩。但是，跟家人，特别是老人，在一起的机会却是有限的。每一次都是那么珍贵，每一次都值得我抛开所有的一切顾虑去全身心享受，投入到这份家的甜蜜和温馨中去。因为总有一天，这个小女儿会真正长大离开家，或建立自己的小家。那时侯的我，还有几份闲情逸致回家看看呢？那时的爸爸妈妈，又会以怎样热切的眼神等待我回家呢？

回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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